有悔 限 三个人的感情里,每个人都有悔 桃桃 发表于2 months ago 修改于1 month ago Original Novel - BL - 中篇 - 连载 HE - 狗血 - 双性 - 强制爱 1v1 回心转意攻✖️清倌睚眦必报受 裴言澈✖️江席玉 古早狗血梗 来自江席玉的血泪教训:不要在路边乱捡男人 看文前请看文案&预警 预警:渣攻、受双性、有流产及生子情节、受是真的做过清倌,后期还会出现曾经的恩客(把攻气得半死)、有缘无分的攻二 双不洁、强制爱、不适合极端攻控和受控 1v1 第01章文案&预警 67 93 身为江家独子,江席玉从小受尽宠爱。他虽任性,但为人良善,他在路边捡到了重伤不醒的裴言澈,并让他做自己的书童,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后互生情愫。然而后来江家破产,裴言澈却被认出是当今圣上流落在外的胞弟,两人身份地位陡然互换,裴言澈也在此时寻回了儿时皇宫里的记忆。恢复记忆的裴言澈并不喜欢江席玉,他见过自己所有的狼狈与不堪,江席玉意味着裴言澈悲惨的过去。于是裴言澈马不停蹄迎娶侧妃,江席玉自此成为王府里最为尴尬的存在——没有名分,甚至连侍妾都不是。 后来江席玉被人陷害沦落妓院,在裴言澈的生命中彻底消失。直到这时裴言澈才幡然醒悟,他此生至爱不过此人。只是当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江席玉时,他变得谄媚、风尘,面对裴言澈时永远唯唯诺诺。江席玉从妓院带走了一枝枯桃树枝,裴言澈以为他喜欢桃树,便为他种了满院。可后来他才知道,江席玉并不是喜欢桃树,他带着那树枝,仅仅是因为那颗桃树下埋着江席玉和他喜欢之人的孩子。 裴言澈无论做什么都挽回不了江席玉的心,于是他想,如果他们也能有个孩子,江席玉就会收心。 只是后来孩子出生后,江席玉竟然不允许那孩子叫自己父亲。当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恭敬跪在自己面前叫‘大人’的时候,裴言澈的心彻底碎了。 直到这时他才恍然明白,江席玉这么多年一直没变,他一直是那个睚眦必报的江家小公子。他不让孩子叫他父亲,仅是当年自己的一句气话:“就算你以后和我有了孩子,那贱种也不配叫我父亲。” 增加排雷: 受和很多恩客做过,且后来会时不时用此事刺激攻 攻二人很好,但和受有缘无分 后期攻受还遇到了受曾经的恩客(有修罗场) 67 93 第02章一章 67 93 “大人,里边请。”老鸨摇了摇扇子,一脸谄媚地拽了下门口的响铃。她向裴言澈使了个眼色,晃动饱满的胸脯上前为男人推开了雕花漆门。 裴言澈走进那间不大的房间,门口垂下充满暗示性的纱帘,浓烈的红让裴言澈心烦意乱。他抬手撩起层层纱帐,终于看到了自己魂牵梦绕的那个人。 即使是在白天,屋里依旧很昏暗,燃着的红烛留下烛泪,凝半透明状的固体,四下里弥漫着一股烟花场所特有的酒气和脂粉香,腻得人头晕。裴言澈紧绷着脸走近,只见一道瘦弱的身形正坐在床上,微微抬头向窗子看去。 然而窗并没有开,此人居住的房屋朝里,就算开了窗也只能看见暗香阁的内部,看不到外面的街景。 听见脚步声,床上的人敛神,顺手拾起一条两指宽的白色布条蒙在眼前。他只穿了一件天水碧色的衣袍,衣襟松散,赤着脚,如墨一般的长发也没有束起,随意地垂在肩头。那张和裴言澈记忆中没什么两样的脸瘦削苍白,隔壁房间传来欢爱的娇喘,房子隔音不大好,听起来刺耳极了。 裴言澈一肚子想说的话就这么消失在了喉头间,他找江席玉找了整整三年。男人眼眶微红,连握成拳头的手也在颤抖,他死死盯着江席玉,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玉玉,我终于找到你了。 裴言澈眼前闪过模糊的景象,那还是很久之前,久到他还未成为王爷的时候,江席玉束着精致的发髻,他偏爱色彩艳丽的饰品,一对彩金镂空手镯随着主人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双眸明亮又灵动,他说‘小裴,我永远爱你’。 可如今,裴言澈看着不断走向自己的人,心里愈发苦涩。他们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江席玉跪在矮几旁,裴言澈也顺势坐下。只是还未等他开口,江席玉就递了一卷竹简过来。裴言澈默默接过竹简,然而上面的字犹如一道闷棍敲得他眼前发晕。他简直要疯了,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逆流而上,他咬着嘴唇,身侧的手抬起又落下,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席玉递了支毛笔给他,轻声道:“大人,请选。”裴言澈却不敢再低头看那上面的任何一个字,这是裴言澈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文字的力量,如此锥心刺骨,让他痛不欲生。 江席玉透过蒙眼的布条打量着‘恩客’的身形,他看不清来人的五官,只能感知到男人异于常人的气场。 结果是个铁公鸡……江席玉默默地想,还是不死心地追问一句:“大人不选吗?”裴言澈再也忍受不了,阖眼将竹简狠狠甩了出去,仿佛那是什么极度污脏的东西一般。 得,不仅抠门,还是个脾气不好的。 江席玉起身将竹简重新捆好,竹简被裴言澈甩得摊在地上,那上面整整齐齐标注着暗香阁留宿之外的其他项目,从姿势到其他各种五花八门的玩法,应有尽有。江席玉的小拇指正好停留在「凌虐马鞭」的项目上,竹简的捆绳死活系不上,他也干脆不去管它了,直接随意往床底一抛。 江席玉起身将蜡烛吹熄了几根,又把天水碧的袍子脱下,他没有穿中衣,袍子一落,里面就是红色的肚兜。香炉摆正,江席玉插进一根点燃的细香,然后躺回床上,对裴言澈唤了句:“大人,奴婢准备好了。” 一炷香的时间,是暗香阁的规矩。若是恩客不尽兴,还可以加钱添时间。 来暗香阁的大多是王权富贵,为避免麻烦,每个服侍的妓女或清倌都要蒙眼伺候,以免多嘴识破来人的身份。 江席玉的动作规矩又熟悉,裴言澈不知道他曾这样服侍过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嫖过他。 “玉玉……”裴言澈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不认得我的声音了吗?” 江席玉沉默了一会儿,轻笑出声:“大人,就算您曾是奴婢的恩客,那也是不打折的。” 裴言澈走上前,坐在床沿看江席玉的脸。这张曾在自己梦里无数次出现的人,为何如今变成这幅模样?他的眼里有了一丝无措,伸手解开了蒙在江席玉双眼上的布条。 两人对视间,裴言澈的心猛地一滞。 没有,什么都没有。江席玉的眼里没有他预想的兴奋,又或是久别重逢的惊喜,他的眼里什么都没有,空洞一片。 裴言澈不禁移开了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瞥见江席玉的锁骨处有一小片痕迹。 “这是什么?”裴言澈扯开江席玉的肚兜,一朵殷红如血的山芍药绽放在他的锁骨上,淫靡又美丽。 直到裴言澈的手不自觉地大力揉搓那一小片文身,江席玉才猛然反应过来挡住那朵花。 “大人。”江席玉朝裴言澈笑了一下,一双眸好像天山之巅神圣的池水,然而那抹笑实在太过刻意,带着一股子风尘味。裴言澈松开手,江席玉往床头缩了一步。 “玉玉,我是来给你赎身的。” 江席玉闻言呆愣了一下,而后下床朝裴言澈作了一揖,“奴婢江席玉谢大人。” “玉玉”,裴言澈心口闷闷的,“你跟我,何必说谢字。” “大人……”江席玉不太明白裴言澈的意思,这位恩客从进来起就不太一样,他小心翼翼瞄了裴言澈一眼,而后又迅速低下头,一副卑敬谦恭的模样。 裴言澈没再多说什么,老鸨说过江席玉之前生过一场大病,醒了之后就不大认人了,如今看来怕是记忆有损。 不记得他也好,他可以和江席玉忘却过去,重新开始。 江席玉把衣服穿好,让裴言澈稍作等候,在临走之前他想和最好的朋友见一面。在得到裴言澈的允许后,江席玉从床尾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粗糙的木盒,里面装满了钱财和首饰。 “这是……” “恩客们赏的。”江席玉并不避讳,目光与裴言澈相撞,带着几分讨好说:“奴婢本来也打算给自己赎身的。” 裴言澈哑言,静静看江席玉数着那些财务,眸中闪着猩红。是做了竹简上的项目得到的小费吗,他不敢再想下去,屋内烛火抖动,一明一暗间投映处裴言澈的侧影。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无法想象江席玉这些年来在妓院里经历过的一切。隔壁的喘息声戛然而止,听起来像是完事了。这里是妓院,江席玉这么多年来在这里做过什么,被多少人上过,裴言澈只要一想到这些就头皮发麻。他出声冷笑,那笑声中盛满无奈和嫉恨。在他找寻江席玉的时候,江席玉不知正在和多少男人颠鸾倒凤,发出曾和他在一起时的呻吟和娇喘。 江席玉并没有发现男人的不对劲,他拿着钱财去楼下找到了正在洒扫的小娟。小娟是后厨柴工的女儿,今年17。她半张脸异常美貌,而另外半张却丑陋非常,增生的疤痕盘踞在脸上,层层叠叠的皮肉堆在一起。小娟小时候被一壶滚烫的开水毁了容,不过也正因如此,她免了在妓院被玩弄蹂躏的痛苦。 “小娟。” “公子!”小娟连忙跑来,脸上带着笑。 “我要走了,这些钱给你,你给自己赎身。”江席玉说着将一个小布包放进小娟手中。 “你要走了!”小娟惊呼,“那……那位大人怎么办?你不等他了吗?” 江席玉闻言垂下头,神色黯淡:“不等了。” “我不会走的公子。”小娟眼眶微红,“我要守在这,大人说过会回来接你的,等他来了我要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他。” “小娟,没必要为了我在这里蹉跎自己的人生。”江席玉抬手抚过一旁的桃树枝。这桃树是一年半以前种下的,如今竟也一米多高了,长得真快。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断成长的孩子,手指尖的动作愈发轻柔。 小娟看江席玉抚摸那棵桃树,心里难受说道:“我总要让那大人知道,这棵桃树到底是什么。” 江席玉的动作一顿。 随后,他伸手折断桃树伸出来的枝丫,将树枝握在手中,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只留这一枝便已足够。” 67 93 第03章二章 67 93 江席玉不知道裴言澈要将他带去哪里,事实上去哪都无所谓,只是离暗香阁越远,以后江席玉就会越难回来。裴言澈紧紧握着他的手,江席玉坐立不安,手掌心一片濡湿,他的内心惶恐又不安。 到了客栈,裴言澈要了一件上好的天字号房,他拿着江席玉的小包裹,站在房间里冲他招手:“玉玉,快进来。” 江席玉站在房门口,略微犹豫后还是走了进去。 “我让人给你准备了饭菜,一会儿就拿上来。”裴言澈坐在床边,将江席玉一把搂进怀里,“我记得你爱吃炙鸡和酿果藕,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我一并让他们送上来。” 江席玉喜爱吃肉,裴言澈还记得小时候在江府,江席玉一顿至少要吃三道荤菜,每每吃完也不出门,直接打个滚上床消食。那涨得和汤圆一般饱满的白嫩肚皮一鼓一鼓,有时不消化了,江席玉还会拉着自己的手放在他胃上,嗔怒着撒娇道,‘又吃多了!小裴,你给我揉一揉。’ 江席玉不敢实着坐在裴言澈怀里,他虚虚抬高臀部,腰眼都发酸了。 “奴婢吃什么都行,听大人的。” 裴言澈愣了一下,深邃的眼眸对上他,眼底情绪有些复杂:“玉玉,你不用叫我大人的,也不必自称奴婢。” 江席玉闻言浅笑,他想起刚才在马车上侍卫对裴言澈的称呼,于是恭敬道:“王爷。” 裴言澈之间挑弄怀中人的发丝,沉默了一下:“你叫我小裴吧。”像过去那样。 谁料江席玉听到这话吓得一个激灵险些从裴言澈身上跌下来,他收起眼神,乖顺地垂下头,轻声道:“奴婢不敢。” 江席玉甚至害怕得有些发抖,他根本不敢抬头看裴言澈的表情,他不知是该笑脸迎合还是撒娇讨好,生怕说错一个字就要受到曾经的责罚。 只一点江席玉记得十分明白,他万不可再像以前那样,失了分寸,没有自知之明。 裴言澈感受怀中人愈发僵硬的身体,终是没有再开口说什么。一步一步来吧,江席玉现在失忆了,他不能将人逼得太紧。 饭菜盛了上来,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江席玉坐立难安,味同嚼蜡。 “玉玉,尝尝这个。”裴言澈将一筷子鱼肉夹到江席玉碗里,鱼肚的部位最是鲜嫩,江席玉诚惶诚恐地接过,浅尝一口后便再没碰过。 “怎么,你都不爱吃吗?”裴言澈扫了一眼,桌上的荤菜基本都没怎么用过,江席玉吃得不多,只有裴言澈夹到他碗里的他才品一口。 “爱吃的,王爷准备的菜玉玉都很喜欢。”江席玉被他盯得不自然,忙放下了碗筷。裴言澈这个人看似漫不经心的打量里夹杂着几分锐利,他的眼神瞟过来,江席玉立马坐立难安。 “既然合口味,怎么半碗饭都没吃完。” 江席玉缩回手,微微勾起嘴角,笑容中带着一丝谄媚:“奴婢习惯了,荤菜味重,吃太多……影响伺候客人。” 裴言澈猛地抬起头来,脸色发青。食肉过多影响体液,一般妓院的娼妓们只能吃些瓜果蔬菜,一是为了维持体型,二是为了避免体液味道过重。想到曾经江席玉最爱吃肉,如今却被养成食素的兔儿爷,这让他怎能不气! “以后别再说这些。”裴言澈还是没忍住,语气加重。这一路来江席玉不是讨好就是道歉,连吃顿饭都畏手畏脚,还把妓院里伺候人的那一套拿到台面上来说,简直是在和他对着干。 江席玉抖了一抖,他自认为没有说错什么,态度也是恭谦顺从,怎么就惹裴言澈生气了?他摸不清裴言澈的心思,只能循着暗香阁里姑姑们教的,壮着胆子走到男人身边,白嫩的手掌轻抚裴言澈的后背:“王爷别生气,都是奴婢的错。”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他并没有怪江席玉的意思,只是……只是心里不舒服。 他抬起头,轻轻叼住江席玉的唇。他的唇一如从前,小巧冰凉,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暗香。裴言澈的火快压不住了,自从江席玉失踪,他也快有三年没有发泄过了。他直接把江席玉推到床上,覆上去扯他的衣服。 江席玉没有反抗,他知道裴言澈将他赎走意味着什么,反正不是被他上也会是别人,都没什么两样,这副破烂身子,谁爱要谁要吧。 一双水剪双眸如含苞待放的雪莲,娇波凝睇,墨玉般的头发披散开来,细腻的皮肤上,一朵妖艳的芍药绽放。裴言澈眼神深邃,他轻轻抚摸那个文身,手指下的触感光滑平整,显然这个文身并不是为了掩盖伤疤。 灼热的唇印在江席玉的纹身上,引得他一声嘤咛。 “为什么要文一朵花?” 江席玉眼神逐渐清明,片刻后又被欲望填满,“没什么的,好看就文了。” 裴言澈深刻地吻着他,江席玉也很配合,双手搂着裴言澈的脖子,面色潮红。男人太阳穴青筋跳动,他狠狠在江席玉脖子上留下一个牙印,随即掀开江席玉的裤子。 江席玉有一个秘密,他是双性人。 其实双性人并不少见,只是大多数人都认为雌雄同体代表阴阳失调,并不吉利。 裴言澈掰开江席玉的双腿,却在看清那口穴的时候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 江席玉的阴茎耷拉着,双腿中间多出来的器官正在被一方绢布紧紧贴着,让人看不清花心的真实样貌。 “为什么要挡住?”这口穴裴言澈早就不知看了多少遍了,从它还未长成,只有小小一道肉缝,到后来被他亲自破开,鲜血顺着流到与之相连的阳具上,江席玉的一切,裴言澈再清楚不过了。 “妈妈说,不是所有恩客都喜欢我这样的身子。”妓院里的娼妓有男有女,双性人的性别并不吃香。很多人会忌讳双套性器官,因此在服侍之前,江席玉都会将花穴盖上。大多数的时间,他都是用后面接客的。 裴言澈将绢布扯开,江席玉的下面与之前不太一样了。曾经他的穴像根本没长开一样,若是不将两边的阴唇分开,便只能看到一条肉乎乎的缝。可如今——这朵花已经熟了。鲜红色的穴张着小嘴,一呼一吸间流出透明的蜜液,很明显,在裴言澈不在的这些年里,有人同样品尝过江席玉的秘密,进入过花径的不止他一个。 他皱着眉打量那地方,穴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只是颜色不再是曾经的半透明肉粉色。他伸出手摸了一把,江席玉咬着下唇呻吟出声。 裴言澈忽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的玉玉以前不是这样的。江席玉应该是悬在天边的月。从前每次和他做爱,他都又躲又藏,生嫩得和什么似的,直到插得狠了才溢出那么一两句呻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甚至还没插进去,江席玉的淫水就已经迫不及待流得他满手都是了。 可他也知道,这不怪玉玉。 他一边解开裤子,一边将饱满硬挺的阴茎塞进那道裂口里。只顶进了半个头,江席玉就忍受不了地哭出声。 “王爷,奴婢好疼……” 花穴确实紧得要人命,只是它不断地淌着水,摆明了就是在勾引他。这销魂洞缠得裴言澈舒爽不已,只要一想到身下的人是他找了三年的江席玉,裴言澈就像浑身都沸腾了般。他猛地用劲儿,这下插进了大半根。 “嘶——”太紧了,他确实进不去了。 江席玉早就哭得满脸泪珠,绷紧了身体承受着。他的地方太久没被人进过,又是两性畸形的产物,天生就比女子的穴要小上许多,裴言澈没给他扩张,他感觉下边已经要撕裂了。 裴言澈低下头舔舐他的泪珠,一个俯身,结结实实地全进了去。江席玉隐忍的面孔让他想到了他们两个人的初次,那时候江席玉哭得叫天喊地,轻飘飘的拳头直往他身上砸,裴言澈不敢动,只能僵直着身子等他破处的疼痛过去,虽然手忙脚乱,但两个人的第一次圆房也算是美满。 没有人知道裴言澈多想时光倒流,如果他和玉玉一直那样相爱相惜,哪怕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被皇兄认回去,他也甘愿。如果他们俩一直平安无虞相守到现在,怕是连孩子都有了吧。 想到孩子,裴言澈的眼神温柔了几分。没关系,现在也不算晚,他和玉玉早晚会有孩子。 “玉玉,好一点了吗?”裴言澈缓了很久,直到江席玉的脸色没有那么苍白,他才开始慢慢动了起来。 穴里的银丝被扯断,随着裴言澈的动作发出黏糊糊的声音,一股甜腥味顺着两人交合的地方弥漫开来。江席玉哭声小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隐忍的娇喘。裴言澈直直地往里顶,直到龟头抵上一处柔软有弹性的肉壶。 “别!”江席玉惊慌地往后缩,却被裴言澈抓住脖颈动弹不得,他操人操得很凶,仿佛是要把这几年没在江席玉身上发泄出的劲儿都一并泻了,肉包被他狠狠戳弄,很快就开了一小道缝隙。江席玉一脸媚态,眼角发红,双唇张了又开,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好舒服……”江席玉尝到了甜头,双腿像水蛇一样缠在裴言澈的腰上,男人把他压在怀里大张大合地操干,猛烈撕咬他的唇舌,在江席玉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青紫的吻痕。江席玉不知道自己被操了多久,只记得最后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抓着床单敞开腿任人在他身上驰骋。浓白的精液将他灌了又灌,他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这股淫靡的味道。 裴言澈让人打了水送上来,他将自己擦拭干净,准备把江席玉抱到木桶里。然而江席玉在男人的手掌刚落下时就睁开了双眼,他自己颤着腿走进木桶,趁裴言澈铺床的时候将花穴里的精液抠的干干净净。引出的白浊飘荡在水中,江席玉皱了下眉。 裴言澈非要搂着他睡,尽管江席玉浑身疲倦,但他根本睡不着。他放缓呼吸,直到身后之人陷入沉睡,江席玉才缓慢起身。 他拿着自己的包裹,蹑手蹑脚走到前台。 “帮我开一间……”江席玉实在很累,他本想开个上房休息,但一想到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钱财,还是挑了间下房。 江席玉不得不为自己打算,如果裴言澈突然腻了他,又或是自己做什么惹了他不高兴,万一那人把自己扔在路边,他还是需要盘缠回到暗香阁的。 下房在顶楼,江席玉走在楼梯上,看着月光射进来的光影,若有所思。以前遇到包了整夜的客人,他也是要陪着恩客睡觉的。只是他实在不习惯,又无力反抗,只能假寐,待到客人睡着时,他再偷偷溜出房间,在台阶上凑合这么一夜。 以前和现在,似乎也没什么分别,不过是伺候的人不一样罢了。 进到房间,江席玉咕嘟咕嘟喝了一壶茶。刚才配合裴言澈叫得嗓子都哑了,他不明白裴言澈怎么就突然想起了他非要带他走,他甚至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天没和裴言澈见过了。以前他倒是时常盼望着裴言澈来救自己,时间细到每一个时辰都记得。可现在,他和裴言澈分开有多久了? 三年,不到三年还是三年多 他记不清了。 现在的江席玉,只记得那个人离开了多久,他们的孩子死了多久。他躺上床,将包裹里的桃枝拿了出来放在枕边,累得睁不开眼,就这么睡了过去。 67 93 第04章三章 67 93 这一觉江席玉睡得很好,迷迷糊糊醒来时,他正被一个热乎乎的怀抱包裹着。江席玉下意识搂住男人的腰,撒娇般地在他胸膛蹭了蹭,双手紧紧拽住男人后背的衣服,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声音黏糊着说:“瑾瑾……我又梦到你了。” 待看清裴言澈脸的瞬间,江席玉放松的表情僵住了,两人紧贴着,裴言澈清楚地感觉到江席玉被他吓得一激灵,整个人绷直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很快,江席玉慌忙从裴言澈的怀里爬出来,仓皇跪在床边,“王、王爷。” “你刚才在叫谁?” “没、没有。” 裴言澈定定地看着他,胸口翻滚着莫名的怒火,好半晌才平息下来。他冲江席玉招了招手,江席玉却不敢动,就那么默默缩在床尾。直到裴言澈想伸手去捞他,可江席玉却下意识闭眼偏过头,整个人面色苍白,怕到瑟瑟发抖。 他以为裴言澈要打他。 这回换裴言澈愣住了,他收回了停留在空中的手,解释道:“玉玉,我、我只是想带你去用早点。” 江席玉却像听不见似的,就那么小心地缩在床上,直到裴言澈起身也没敢抬头看他一眼。 “玉玉,我先下去了,你洗漱完记得回房间吃饭。” 直到脚步声远去,江席玉才脱力一般瘫倒,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滴落在床上,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心脏怦怦跳个不停,江席玉手脚并用爬下床,用冰水洗了把脸。 他并没有问裴言澈怎么会一大早出现在他的床上,也许昨晚他起身的时候裴言澈就已经发现了。裴言澈也没有问他为何会自己睡在这里。他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可是江席玉知道,这是男人无声的警告。 无论你跑去哪,我都能找到。 67 93 马车缓缓行驶,江席玉透过竹帘隐约看见外面街旁的灯光。夜市吵闹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抬起头,试图从门帘的缝隙向外看。 “停车。” 马车停下,裴言澈冲江席玉伸出手,“玉玉,我带你下去逛逛。” 江席玉一向是喜欢热闹的。裴言澈还记得小时候他和江席玉去赶晚集,江席玉带了个绣着花的钱袋子,鼓鼓囊囊的装满了碎银子。他拉着自己的手,两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游鱼一般在吵闹的街头游荡,江席玉贪吃爱玩,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买下来。但他又吃不了太多,于是跟在他身后的裴言澈就左一个糕点右一杯糖酿替他拿着。直到最后没有手拿,裴言澈只好把江席玉吃了一口就不要的小吃都吃进肚子,再源源不断接过江席玉递过来的其他东西。可逛到最后,江席玉竟然伸手向他要早就被他一口吞了的酒酿圆子,裴言澈当然拿不出来,于是江席玉就在街头哇哇大哭,直到已经收摊了的摊主重新做了一份酒酿圆子给他,他才止住哭声。 结果他吃了一口又不吃了,他把酒酿圆子还给裴言澈,嘴里还念念有词,“我就是想尝尝它是不是跟我第一口吃到的一样难吃,结果还真是这么难吃。”这话被摊主听到了,气得胡子一撇,大骂江席玉是个‘混小子’。 裴言澈转身准备牵江席玉下马车,却被他巧妙地躲开了。 “奴婢不敢。”江席玉身上背着他的小包裹,冲裴言澈淡淡一笑。 街头一如从前那般热闹,身边的人也没有变过。可裴言澈依然觉得不安,江席玉现在对他礼貌、疏离,这不是他想要的江席玉。 人总是这样,在拥有时不屑,在失去时后悔。 可是不是所有东西都会失而复得。 “酒酿圆子。”裴言澈将小碗递给江席玉,眼中略带期待问道:“你还记得吗?” 江席玉犹豫着接过小食,贝齿轻咬,糯米丸子甜得黏牙,他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 “不喜欢?你之前总是要吃这个的。” 裴言澈看向江席玉的双眼,他明明在望向自己,可裴言澈总觉得江席玉的眼神飘忽着,仿佛隔着什么东西一般。 “王爷该是记错了吧。”江席玉笑吟吟的,那笑意并未落到眼底,“奴婢不爱吃甜食,也并未吃过这酒酿圆子。” 即使早就知道江席玉失忆,可当他亲口否认两人的过往时,他依然心如刀割。“你爱吃的,你曾吃过的。”裴言澈看向江席玉,轻声道:“只是你忘了。” “是吗?”江席玉胸口微微起伏,他打量着手中的酒酿圆子,又将视线转回裴言澈身上,“既然可以忘掉,那就说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毕竟,喜欢的东西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忘了呢?” 江席玉的话就像一把刀插在了裴言澈的心尖上,血淋淋的。哪怕他如今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潢贵胄,溜须拍马的人排了一串,世上无人不敢尊他、敬他,可他在江席玉心中的地位不过和这酒酿圆子差不多,忘了就忘了,轻如尘微。 “花灯——好看的花灯——” 江席玉的视线瞬间被摊贩吸引,他缓步走到商贩面前,看着琳琅满目的花灯,忍不住驻足观看。多盏明灯如同漂浮在天河上的浩瀚繁星,融融如海。 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个人,买了一只最漂亮的金丝花灯递给他。花灯上画了一朵芍药,芍药娇嫩艳丽,一如江席玉的妙容。他握住江席玉的手和他说,‘芍药代表一见钟情和真诚的爱意。席玉,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 那夜之后,江席玉的左胸锁骨处多了一处芍药花的文身,他想将这朵花,这个人,永永远远刻印在自己心上。 文身处仿佛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疼,江席玉捂住胸口,在花灯里寻找着。果然,一盏画着芍药的花灯静静摆在末尾,江席玉伸手去摸,却被裴言澈拉住了。 “玉玉,你喜欢花灯吗?”裴言澈随手挑着,找到了一只兔子形状的灯,他举起那盏灯问江席玉:“这个喜欢吗?” 江席玉看着精致的兔子模样,又偏过头去看芍药花灯。 “你喜欢芍药?可是芍药寓意不好,还是换一个吧。” “为什么?”江席玉的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芍药不好?” “你不知道吗?”裴言澈说道:“芍药又名将离草。” 将离草…… 江席玉只知芍药的一种花语,没想到它的别名居然是将离草。将离草,江席玉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原来一切都是冥冥当中注定的,就像他注定要和宋君瑾分开一般。 “是呀公子。”花灯老板指指角落里的芍药花灯,“这是前几年的款了,现在已经不时兴了。您再看看别的呢?”说着他举起了一个花篮灯,“这款我们卖的也很好的!” 江席玉摇了摇头,走开了。 回去的路上江席玉格外沉默,裴言澈根本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失忆的江席玉不喜欢热闹,于是牵着他急急往马车处走。 67 93 第05章作者阳了 请假条 67 93 不好意思哈宝宝们,我阳了,等我不发烧了再更哈 67 93 第06章四章 67 93 正当两人走至昏暗窄巷时,裴言澈耳尖微动,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江席玉被一把扯至男人身后。裴言澈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玉玉,待在我身后。” 话音未落,窄巷前方便多出几个拿着尖利长剑的黑衣人,开了刃的剑泛出幽幽冷光,裴言澈拉住江席玉的手准备后退,却不知何时后方也围过来了戴着面罩的死士,将巷子前后围堵。 只见一道破碎如寒光的剑面闪过他们面前,其中一人翻转手臂,那剑光竟直直朝裴言澈的门面袭来。裴言澈拿出藏于袖内的匕首,手腕一转向黑衣人小腹横刀划去。怎料此人轻功了得,轻轻一跃往后退了半步,稳稳落地。就着落地时的缓冲蹲下,挥剑朝他小腿刺去。 裴言澈只有一把短剑,身后又护着个不识武力的江席玉,整个人束手束脚,堪堪避过剑锋。他一个转身,持刀由下往上一挑,拨开黑衣人的利剑,刀锋忽地转向那人的脖颈,霎时间一阵腥热的液体喷溅开来。 似乎是发现裴言澈有意护住身后之人,一名黑衣人大声喝道:“先杀他身后之人!”紧接着所有人都改变了攻势,厮杀再次开始,只不过目标从裴言澈变成了江席玉。黑暗中只见长刃挥动,每一次利刃的光芒闪动都伴随着血珠喷洒,裴言澈难挡多敌,很快负了伤。牵着江席玉的那只胳膊被一刀劈中,伤可见骨。浓稠的血液顺着两人交互的双手留下,江席玉面色苍白,不知所措。 裴言澈当胸一脚狠狠踢向扑面而来的歹徒,将那人踢得倒飞出去。又猛然一个回旋,单腿横扫,将一左一右逼来的两个凶徒鞭扫到地。只是对方人数实在过多,裴言澈力不从心,这些人是来取他性命的,他不能将江席玉一同耽误在这。 “玉玉……”,裴言澈回头,低低嘱咐道:“一会儿我拦住他们,你从西南方向逃,回到马车找人,不要回头。” “王爷……” “走——”裴言澈猛地将身后的江席玉扯了出来一把推出去,大喊道:“别回头!” 随着裴言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声刀剑入肉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江席玉的脑海,他憋足了劲儿低头猛跑着。一个歹徒顺势追了上来,长剑一出,刺进了江席玉身后的包裹,裴言澈死死拽住那贼人的衣服不让他前进半分。黑衣人动了内力,一脚踹向裴言澈肩膀。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他几乎听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喀嚓声。尘土飞扬之中,裴言澈默默看向江席玉逃走的方向,那决绝的背影缓慢凝成一个看不清的光点。他龇牙咧嘴地擦着嘴角的血丝,拼尽全力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喝道:“来啊!” 他要为江席玉争到逃跑的时间。 正在此时,一队士兵出现在巷口,为首那人大喊一声:“王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渐渐逼近,没多会儿就把剩下那几个歹人给活捉了。 “属下来迟,还望王爷恕罪!” 裴言澈摆摆手,扶着墙缓慢起身。 “去查。”男人眼里的泛起凌冽的冷光,“我看是谁敢要本王的性命。” 回到酒楼之后,江席玉仍是心惊肉跳。他慌乱地脱下外跑,袖子上沾染了裴言澈的血迹,晕开的深色痕迹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闻得他头晕目眩。他一只手紧紧攥住床单,平滑的指甲在布单上留下不浅的痕迹。 裴言澈到底招惹了谁,竟有这么多死士追到这里来杀他。他可是王爷,当今天子的胞弟,竟差点被人暗杀于街头。江席玉不敢深想,他匆忙拿起自己的包裹,像寻求安慰般将它抱进怀里。直到这时,他才看见包裹被歹人用剑豁开了一个大口子。江席玉惊慌不安,连忙打开包裹查看里面的东西有无缺失。傍身钱、换洗衣物都在,唯独不见那半截枯桃枝。江席玉像是不相信般,将包裹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这才确信桃枝不见了的事实。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桃枝! 江席玉的脸色发白,不自主地咬紧了嘴唇。他的双眼孔猛然剧烈地收缩,眼底似乎要结出成片的冰来,一双手激动得微微颤抖,手指蜷缩着,手心里冒出细密的汗水,周身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他隐隐感觉到了牙齿咯咯作响,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手指尖狠狠扎地向手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为什么偏偏丢了这个,这可是他的命根子! 江席玉崩溃地抛下包裹,转身就向门口奔去。在开门的一瞬间,他猛地扑到了一个人的怀里——是刚包扎完伤口的裴言澈。 “玉玉,你怎么了?” 江席玉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他胡乱着开口:“丢了,我的东西丢了!” “你慢慢说,是什么丢了?” “桃枝!我的桃枝不见了,我要把它找回来,我要把它找回来!” 裴言澈神色骤变,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寒霜,变得分外冷峻,眉宇间透出一股严肃和凝重之色。他见过江席玉枕边放置的桃枝,只是一个死物而已,何以让江席玉有这么大的反应? 裴言澈试探性开口:“玉玉,天黑危险。一截桃枝而已,明天我给你买束新的桃花,再找一瓷甜白釉养着它,好不好?” 江席玉奋力挣脱裴言澈钳制住他小臂的手,见无力挣脱只好‘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涕泗横流道:“王爷,奴婢求您开恩,您就让奴婢出去找吧,奴婢求您了!”说罢,江席玉垂下头,将额头狠狠磕在裴言澈的鞋面上。 “奴婢求您了,奴婢求您了!” 声声泣血,每一次叩首都仿佛用小锤击打裴言澈的心,他连忙将江席玉扶起,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砸开了裴言澈鼓擂似的心上。 要说今晚遇险本就是在裴言澈紧绷的心弦上挑拨似的乱拨,再加上江席玉这么一闹,如今这根弦也经不起什么磋磨,‘啪’的一声绷断了,什么也不给裴言澈剩。 什么情夫送的桃枝还是定情之物,本来充斥在裴言澈心间的万种可能都被他一一摒弃,见到江席玉的泪,什么百炼钢都化为了绕指柔。只要江席玉一哭,裴言澈巴不得将自己的一颗心烹了喂给江席玉吃,更何况这区区一个旧物。 罢了,裴言澈扶起江席玉说道:“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找,一定给你找到,玉玉放心。”说着不顾自己吊在胸前的胳膊,转身离开了房间。 天蒙蒙亮的时候,裴言澈拖着走了一夜的狼狈身躯,终于在路旁的泥地里找到了那半截枯枝,不枉他这一夜将江席玉逃跑的路线来来回回寻摸上数十遍。 只是一截桃枝,并无半点不妥。裴言澈反复确认后,将桃枝清洗干净,蹑手蹑脚放在了江席玉枕侧。即使是在睡梦中,江席玉依然蹙着那双好看的眉。他的眼皮透着淡淡的红,想必是哭肿了的。这样下来起床的时候眼睛必定疼痛难忍。裴言澈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到门外绞了热水替他敷在面上。 想到今晚的刺杀,裴言澈面色一凛。如今身份已经暴露,避免夜长梦多,还是尽早回府吧。原来他曾想带着江席玉在外面游山玩水,逛够了再回京都,如今看来还是早早些回去。希望府里上下一切都打点妥当了,待他回去,定要许给江席玉最盛大豪华的婚宴。 裴言澈将视线转向江席玉,他早该是自己的王妃,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们两个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在无所谓的人和事上面,婚后也要早生子嗣,有了孩子,他不信江席玉还会离他而去。 江席玉转醒的时候天光大亮,他一个骨碌爬起身,见枕边果然放着那半截枯枝。失而复得的惊喜不禁让江席玉落下泪来,他将桃枝搂在怀里,像哄弄婴孩那般垂眼拍打,声音纤细而温柔。 “娘在这,宝宝不怕……” 67 93 第07章五章 67 93 到达京城已经是半个月之后,路上马车虽走得快,但裴言澈还是在途径各州美景的时候带着江席玉游玩了一番,耽误了些日子。 桓王府很大,以严格的中轴对称构成三路多进四合院落,布局规整,端方有序。亭台楼阁,飞檐青瓦,上了抄手游廊眼前变豁然开朗。处处皆是雕梁画栋,大片大片的桃树迷人眼,另有曲水小溪经廊下蜿蜒而过,景致宜人,宛若仙境一般。 江席玉小心翼翼跟在裴言澈身后,这个王府还是他记忆中的摸样,只是不知何时栽了这么多桃树。 丫鬟仆人跪了一地,声音整齐洪亮 “恭迎王爷、王妃回府。” 裴言澈牵着江席玉的手问道:“主院都收拾完了?” “回王爷,主院已经找人修葺过了,桃树也都种下了,如今开得正好。” 裴言澈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叮嘱道:“树多易有蚊虫,王妃皮肤娇嫩,你去着人在主院里撒点防蚊虫的药粉。” 这些有意无意的吩咐,听在别人耳里是独一无二的宠爱,可是落在江席玉的眼里,却是裴言澈心血来潮的施舍。 他原以为裴言澈只是一时兴起,让他回来当个侍妾,又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将他再次抛弃。他见识过的,裴言澈的冷酷无情和阴晴不定。他在裴言澈这里得到过太多,这造成了江席玉的有恃无恐、恃宠而骄。而后因为裴言澈曾赏赐给他的恩惠,江席玉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这个男人总是这样,给了你东西再连本带利的收回,就像裹在丸药外面的糖霜,初入嘴时只尝得到满口的甜蜜,而后劲则是让人苦到了心里。 江席玉毁在了裴言澈的身上。 没人知道曾经裴言澈的两位侧妃给了他多大的羞辱和教训,他被赶出桓王府卖到妓院,受尽白眼,从家世清白的富家公子沦落到千人骑的婊子,他差点被裴言澈害死。 可如今,裴言澈竟然要娶他为妃,还把主院让予他住——他曾经连进入主院洒扫的资格都没有,裴言澈不许他进,下人们更是见风使舵,一个劲儿的欺负他。 见江席玉久久站立在主院门口,裴言澈揽上他的肩:“玉玉,怎么不进去。” 江席玉哪里敢进这么干净奢侈的地方。 一开始他在暗香阁连自己的屋子都没有,他不肯接客,老鸨就把他关进柴房,遑论吃饱饭,就是一口清水都不肯给他。江席玉的第一个男人是裴言澈,第二个是柴房的伙计。那人五大三粗,在没人的晚上强奸了江席玉。作为回报,他替江席玉送了一封信到桓王府。 可结果呢,那个伙计告诉江席玉,他的信被桓王亲手撕碎,更是放出狠话让他永远都不要回来。 现在江席玉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落在泥里的残花被人捞了出来,再怎么洗干净也无法回到瓷瓶里了。他怕身上的泥脏了这么好的屋子,给他住可惜了。 “王爷,奴婢不想住这里。” “你想住哪?” 江席玉往里走去,直至东南处的一间破旧房屋——这是整个桓王府最落魄的地方。 “这里,可以吗?” 裴言澈随着江席玉的手指看去,在看到那间房屋的时候心头狠狠一颤。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半天才吐出一句:“玉玉,这里……住不了人的。” 那是下人住的屋子,更是江席玉曾经在王府的住所。 住不了人?江席玉淡淡看了那屋子一眼,有什么可不能住的,他曾在那间小小破败的屋子住了两年。 “王爷,奴婢喜欢这里。” 裴言澈哪里敢让江席玉住在这种地方,万一他看到以前的物什,再恢复记忆可就不好了。 “玉玉,不然……那里如何?” 王府西侧有个偏院,没有主院这么大,但倒也安静,景色也好,只是看不到主院的桃花。 江席玉和裴言澈一人退了一步,随着一路丫鬟小厮带路,江席玉走进了偏院。 这是曾经裴言澈侧妃住的地方。他的侧妃是一对孪生姐弟,此朝民风开放,故而娶男妻也不是什么禁令,那一对姐弟心肠歹毒,屡次差点要了江席玉的命。而如今,那两个人也不知被裴言澈弄去哪了,院落里一片萧条,看起来许久未曾住过人。 管家走了过来,让江席玉挑几个伶俐的丫鬟在跟前伺候。狭长的眸子一扫,江席玉居然在一众丫鬟里看到了个故人。 “就她吧。”江席玉面不改色道。 那丫鬟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鉴于王爷在这,又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在下去奉茶的时候不满地抱怨着‘晦气’。江席玉就当没听见这句话,曾经那些害了他的人,他会一个个报复回来。裴言澈他是不敢怎么样,毕竟人家现在身份尊贵,是天潢贵胄,但一个下人,江席玉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处置的。 “王妃可要用晚膳?”管家在旁看着江席玉的侧脸,心里盘算着王爷这次要玩多久才会把江席玉送回去?裴言澈对江席玉并非没有爱,桓王府刚建好的时候两人也是如胶似漆。只是王爷寻回记忆后就再没有宠爱过江席玉,侧妃凌辱江席玉王爷也不管,人走后又巴巴地将他寻回来。唉,人心都是肉长的啊。 管家默默叹气,江席玉摆了摆手,语气恭敬:“您先去忙吧,我不饿。” “是。”管家应声,转身走后又回头道了句:“王妃有需要再吩咐。” 江席玉眉眼弯弯,笑得温柔:“多谢管家。” 变了,管家在心里默默想着。想当初江席玉是多古灵精怪的一个少年,如今竟在没有半分当初恃宠而骄的样子。 “对了管家,偏殿曾经住过的人呢?”江席玉从容道,看管家面色一沉,他又解释说:“我是听说王爷以前有两位侧妃的,如今……怎么没看到呢?” 管家吓了一跳,以为江席玉没有失忆。但转念一想,江席玉若是没有失忆,那是断断不可能跟着王爷回来还住进这个偏殿的。他正色道:“两位侧妃突染恶疾,早已去了。” 死了? 江席玉颔首,“我知道了。” 晚上的时候管家通知江席玉,说王爷在主院宴请宾客,请他过去。 这种场合让他去做什么,江席玉不知道。但是他不敢违抗裴言澈的命令,只匆匆换了件衣服便跟着管家去了主院。 偏院有一条小路直通主院,江席玉知道怎么走,便让管家推下了。夜风乍起,吹落一地桃花。江席玉伸出手去捞空中的花瓣,捞来捞去一场空,竟无一片肯落在他的掌心。 正在这时,一个锦衣少年从他身后凑了上来,他好奇的上下打量江席玉,问道:“你就是我王兄要娶的男妻?” 江席玉看这少年的打扮便知他也是皇室中人,他微微俯身行了个礼,语气恭敬道:“大人。” “你叫我什么?”那少年围着江席玉转了一圈,似乎是觉得他对自己的称呼太过怪异,于是行为愈发放纵。他盯着江席玉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眸,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 “听说……你是出来卖的清倌?” 自尊和脸面从来都是身外之物,是供着人玩乐的东西。这种被人踩在脚底的感觉,江席玉早就已经习惯了。反正在他人眼里,自己不过是个攀附权贵的贱货。江席玉抬起头,眼神麻木,身体僵硬。他在暗香阁被老鸨扒光了衣服当众教训的时候都有,现在这样算什么难堪。 有些东西,在他决定和裴言澈走的那刻起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黑沉沉的眼睛如深渊一般,眼底的阴霾转瞬即逝,江席玉双眼一弯,嘴边溢着讨好的笑。 “是的,大人。” 67 93 第08章六章 67 93 “你你你……”少年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显然是被江席玉的坦然震惊得不轻。一般人若是有这般不光彩的出身,那都会藏着掖着怕被人知道,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傻的人。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该说,江席玉竟是没半点分寸。 少年敛了敛神,轻咳一声正经道:“你既知自己出身不好,以后进了桓王府就更得听我王兄的话,凡是要以王兄为主,行事不可小家子气,更不能恃宠而骄……”少年一边说一边打量江席玉的表情,男人还是那副样子,淡淡的不动声色,直到少年自觉没趣,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江席玉才略微俯身道:“奴婢谨记大人教诲。” 少年其实也没把江席玉当回事,一个秦楼楚馆出来的货色,谁会把这样的人抬作正房,八成是他王兄说着玩哄人高兴的。一个这样的小玩意,就连他自己的府里也养了几个乖巧听话的,把玩一段时间腻了就随手送人,没人会和一个侍妾正儿八经的谈情说爱。 但是能把他王兄唬的说出要立他为妃这样的话,看来这个江席玉有两下子。少年的神色轻佻,他走上前捏了一缕江席玉的头发,满眼的轻蔑之色,附在他耳旁说道:“哪日若是王兄腻了你,你就到我府上找我,我还真没玩过你这种类型的……” “锦璃,不得无礼。”低沉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裴言澈幽深的目光落在江席玉身上,在看到锦璃手里抓着江席玉的发丝不放时瞳色瞬间冷了下去。 “向你嫂嫂问安。”裴言澈走到江席玉身边,牵住了男人的手。掌心内传来微凉的温度,裴言澈眉心蹙了蹙,脱下自身的暖袍披在江席玉身上。 锦璃一脸不可置信,眼底冒出一层火焰:“王兄!你让我跟一个小倌问安?!” “谁和你说他是小倌?”裴言澈沉下脸来,眼色冷冽。 “他自己说的,他承认了的!” 裴言澈闻言一顿,瞳孔里翻滚着一丝悲楚,半晌才压了下去,他不敢去看江席玉的表情,继而转身同锦璃说:“你嫂嫂同你说笑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小时候就是他在路边救了我。” 锦璃还是不大愿意,但看到裴言澈不依不饶的样子,也只好鞠躬对江席玉道:“锦璃问嫂嫂安。” 江席玉看裴言澈不大高兴的样子,左思右想也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无论是对他还是锦璃,江席玉自认都是恭恭敬敬的,他收了胡思乱想的心思,视线一直盯着脚底下的地砖。 晚宴不欢而散,裴言澈发现江席玉畏寒,便也没了吃饭的心思,直接把江席玉抱回了自己的卧房。 裴言澈看着面前规规矩矩站着的人,气不打一处来。他盯着江席玉半天,最终还是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清倌?” 裴言澈看到江席玉抬起了头,眼眸宛如一抹幽深的湖水,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心头一窒,细密如针扎的疼在胸膛蔓延开来。若是曾经的江席玉听到有人羞辱他,那定是巴不得狠狠抽那人两个耳光,再不济也得呈口舌之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任由人冒昧诋毁。 很快,那双眸微微一弯,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江席玉淡笑着,脸上带了些讨好。 “王爷,刚才那位大人说的不对吗?” 他本来就是出来卖的,卖了也不只一次两次,而是整整三年。他根本不明白裴言澈到底在不满些什么,既然锦璃可以查出他曾是清倌,那以后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难道裴言澈是想让他自欺欺人?等到有朝一日被人戳穿,那场面怕只会是更难看。 裴言澈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思纯良之人,或许从前的他是,但当他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万人敬仰的桓王。这样的地位决定了他就不可能善良,坐上王爷的宝座后,他手里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可现在他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拧着一般,裴言澈走上前将江席玉搂紧怀里,闷声道:“玉玉,你跟我闹一下,或是骂锦璃出气也好。”就是别这样,别这样看着我。 这样亲密的姿势让江席玉很不自在,他往上拉了拉被裴言澈扯松的衣领,说道:“奴婢不敢。” 啪的一声,是桌上的茶盏被裴言澈扫落在地的声音。江席玉吓了一跳,连忙从他怀里站了起来,害怕得缩在墙角。 “你到底要别扭到什么时候!”裴言澈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他脸色发情,布满血丝的双眼一片赤红,衣袖下双拳紧握咯咯作响怒斥道:“一天天的不是一口一个‘奴婢’就是‘王爷’,我没有名字吗!我不是让你叫我小裴吗!” 你为什么不肯叫我一声小裴,裴言澈这个名字还是你给我起的啊! 裴言澈的内心在咆哮,气不打一处来。他从街头巷尾乞讨过,每天吃不饱只能喝屋檐下滴下来的脏水,他从那样的日子一步步走到今天,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当初江席玉把他捡回家中也是让他当个伙计,小小年纪裴言澈在江府里劈柴洒扫,最苦最累的活他都干过。他从小到大没主动要过什么东西,而今他什么都有了,只想要一个人的心,可那人偏偏不遂他的意! 裴言澈不会爱人,也不懂爱人,他用错了方法。他和江席玉似乎永远都在错过,当初江席玉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不屑,现在又想千方百计的寻回当初被他踩烂了的心,谈何容易。 江席玉不知道裴言澈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但他还是想办法让裴言澈不那么生气。只见江席玉缓步上前,颤抖的手伸向自己的衣服。窗被冷风吹开,江席玉哆嗦了一下,身上只着一件肚兜。其实他之前从未穿过女人的内衣,只是进了暗香馆之后,无论男女都要身着肚兜,老鸨说这是情趣。 久而久之的,江席玉也就习惯了。 江席玉看了眼裴言澈铁青的脸色,还是大着胆子向那人怀里靠去。他拉着男人有些粗粝的指尖向自己下身摸去。 “都是奴婢的错,王爷别生气了。” 指尖滑过两片肉乎乎的阴唇,江席玉的身子在发抖,内里也是一片干涩。 他根本就没有动情,只是在用身子取悦面前这个将他赎回来的男人。 裴言澈在那一瞬间忽然有些迷茫,他突然想治好江席玉的失忆。哪怕江席玉想起一切后会恨他、怨他,但好歹不会像现在这样,像妓子面对嫖客那般,毫无感情。 “叫我名字。”裴言澈伸手扣住江席玉的手,灼热的吻印在他的脖颈上。 江席玉这几年别的没学会,唯一刻在心底两个字,那就是‘教训’。他在裴言澈身上吃了太多苦头,也许始作俑者根本记不清,但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叫我。” 江席玉的手默默攥紧,他尽量呈现出一副沉浸在欢好之事的动情状态,但苍白的面色还是出卖了他。 他不知道裴言澈到底想要他干什么,他就算叫了裴言澈‘小裴’,然后呢?这对于他们的关系并不会有任何改变,他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给裴言澈。江席玉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无助感,心头一阵烦躁。 他刚被卖去暗香阁的时候总是做梦,梦里裴言澈骑在马上高高在上,对他的求救置之不理。接着那一对侧妃姐弟手持利刃,将他削成了人彘锁在缸里。他梦到过自己的各种死法,唯独没梦过裴言澈来救他。 “叫我名字。”裴言澈眼底猩红,见江席玉紧咬双唇不肯发出一个音节的模样,他自嘲一笑,推开江席玉,转身离开了屋子。 江席玉呆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低冷的温度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才回过神来。他一件一件捡起自己的衣服穿上,将主卧碎裂的茶盏打扫干净,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偏院。 和之前在暗香阁没什么两样,脱了他衣服的人,从来都不会帮他穿回去。 除了瑾瑾。 67 93 第09章七章 67 93 自那天闹了不愉快后,裴言澈单方面和江席玉冷战了起来。江席玉倒是乐得自在,裴言澈不来找他,他也不上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江席玉一个人在府里走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他曾经住过的那间破败小屋。这间屋子就连房顶都是腐败的,碎裂的瓦片挡不住风雨,江席玉还记得那时候每到下雨天他就冷得睡不着觉,床铺也被淋湿,只能整夜坐在长椅上打瞌睡。窗边六寸,江席玉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在泥土里挖着。不多时,簪子就触碰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什,再也无法深入半分。 他曾经埋下的东西竟还在这。 其实江席玉有些奇怪,当年他离府之后,裴言澈对他极度厌恶。既是如此,裴言澈为什么没有将这屋子推平,反而留这么个破烂不堪的木屋在这,和王府金碧辉煌的风格格格不入。 江席玉回到偏殿的时候正好听到几个洒扫的侍女和小厮在谈论他,声音最大满脸不屑的就是那日他亲自挑选的侍女,他的老熟人。那侍女心不在焉地拿着扫把,一脸嫌恶:“我真是不明白,王爷居然把妓院里的人接过来当王妃,他怎么想的啊!” 旁边一个扎着两个垂髻的小丫鬟扯了扯她的衣袖道:“珍珠你别说了,小心一会儿被听到。” 珍珠推搡了一下小丫头,扯着嗓门说:“我就是要让全府的人都知道咱们这个未来的王妃是从暗香阁里出来的货色!” 此言一出,旁边围着的下人们顿时议论了起来,叽叽喳喳个不停。 小丫头还想着帮江席玉说话,她到王府里当丫鬟不久,可却很喜欢这位未来的王妃,他待人和善,看起来是个好人。 “许是,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沦落到那种地方吧。而且……”小丫头瞧了一眼珍珠,还是大着胆子道:“王妃应该是清倌,卖艺不卖身。” 珍珠嗤笑一声,嘲讽道:“没见识的东西,你以为暗香阁是什么地方,那里就没有清倌,哪怕你再怎么清高,进去之后也是当红倌的命!” 江席玉低下头淡然一笑。珍珠说的没错,那种地方不分清倌红倌,进去之后连寻死都不能,无论男女,在老鸨眼里都只是赚钱的皮肉工具、鸡巴套子,与牲畜没什么区别。 众人哗然,王爷怎么会娶这样一个男妻进门,不干不净,就连平头百姓娶妻尚要清白人家的子女,更何况是皇家。 珍珠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继续说道:“你们以为王妃比咱们高贵多少?说白了,咱们虽为贱籍,但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可不像江席玉一双玉臂千人枕,王爷也不嫌脏。” 珍珠一向是看不起江席玉的,乱七八糟的人被赶出王府居然还能回来,明知自己做了好几年的妓子还有脸当王妃,“我看他根本就待不长,你们几个也不用尽心伺候,过些时候就该被赶出王府了。”像之前那样,反正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来。 “你别说了!”小丫头听着这些话都替江席玉难受。 江席玉抿着唇,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刚开始接客的时候,无论洗了多少遍澡,他都觉得身上黏腻咸腥,身上尽是洗不净的精液味。 江席玉面无表情走进偏院,下人们一看王妃回来,立刻作鸟兽散,只有珍珠一人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她根本不怕江席玉。 江席玉掠过珍珠,在进屋前偏过头,问道:“我们之前,见过吗?” 珍珠脸色白了一阵,管家严厉的教训过他们这些王府的老人,王妃现在失忆,万不可向他提起从前的事,违者直接逐出王府。 “没、没见过。”珍珠咳了一声,眼神不知道往哪放。 “是这样吗。”江席玉笑了一声,淡淡道:“总觉得你刻薄的样子似曾相识呢。”接着没留给珍珠一点眼色,径直进了里屋。 珍珠吓了一跳,不敢多待,连忙跑了下去。 晚上的时候小丫头为江席玉端来了一碗银耳雪梨,他想起她下午为自己说话据理力争的样子,问了她的名字。 “回王妃,奴婢名叫小眠。” 小眠……江席玉嘴里噙着那两个字,一贯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很好听。” 小眠红了脸,王妃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淡淡峨眉弯作新月,点点朱唇开若桃花,谈笑间柔情无限。这样的美人,哪怕只是看着都会心情愉悦吧,怪不得王爷那么喜欢王妃。 “你下去吧,银耳雪梨有些凉了,去热一热,让珍珠来服侍我。”江席玉将吃了两口的甜品递给小眠,小眠接过,俯身行礼后出去了。 江席玉盯着小眠离去的背影,他记住这个名字了。或许是在暗香阁里的遭遇,江席玉对施予他帮助的人总是想千百倍地回报。这世上,真心帮过他的人不多。 珍珠一脸不耐烦地进屋伺候,江席玉大半夜发什么疯非让她来伺候。她将面前的木质托盘往前一推,“热好了,吃吧。” 江席玉拿起瓷碗,珍珠竟是将整个碗放进蒸锅里热的,碗沿温度极高,江席玉刚一接过就被狠狠烫了一下,指尖立刻红了起来。 珍珠抱着托盘站到一边,嘴角略微勾起。 银耳汤险些被打翻,江席玉将碗放在床边,不轻不重地看了珍珠一眼,那双一贯温润的眼睛里染上了一丝恨意,看得珍珠不自觉哆嗦了一下。 窗外的天是深黑色的,云层被裹挟的水分拉得很低,空气像是闷绝窒息了一般,一丝风也没有,鼻尖嗅到晦涩的泥土腥气,快下雨了。 江席玉待银耳汤凉了之后浅尝了几口,他抬眼看向珍珠风轻云淡道:“怎么感觉银耳汤的味道不太对呢,有点淡了。” 珍珠闻言立即阴阳怪气道:“王妃的舌头可真灵,不过是被我热了一下就变了味道,还不如直说我做的没有小眠好吃。” “你下去吧,让小眠给我沏一壶茶,一个时辰后再送来,我乏了,想睡一会。” 珍珠转身就走,嘴里嘟嘟囔囔着:“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一个妓子还把自己当主人了,事可真多。” 不过多时,睡梦中的江席玉只觉得浑身冰冷,胃部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刺痛,他不禁蜷缩起了身子,脸色白的吓人。额头上汗水淋漓,指节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血气上涌,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只听“噗——”的一声,江席玉竟是生生呕了口血出来! 67 93 深夜,裴言澈刚回府里。那天他朝江席玉发了脾气,当时也觉得不妥,这几日更是后悔,可他又不敢轻易去找江席玉,生怕吓到他。 凉茶还未入口,只见一个小厮一脸惊慌,连滚带爬地跌进主院跪在地上,神色紧张,颤声道:“王爷!王爷不好了,王妃他,他不行了!” “什么!?”裴言澈脊梁一寒,惊愕道。手中的茶杯跌落在地,碎片飞溅,裴言眉头紧蹙,澈连忙起身向偏院奔去。 67 93 第10章八章 67 93 当裴言澈走进里屋看到满嘴是血、手臂无力垂在一边的江席玉时,整个人双腿一软险些跪在门口。他从来没有一次像这么紧张,手心里全是汗,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似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玉玉……” 裴言澈猛地扑在江席玉床头,手指颤抖着伸上前凑到床上之人的鼻前。 还好,还有呼吸。 裴言澈嘴唇泛白,扭过头大声斥道:“郎中呢?!” “回王爷,已经派人去找郎中了。” 裴言澈从身上摸出一块精致的金牌,此物乃皇家身份象征,宫门已下钥,裴言澈把金牌扔到贴身侍卫手中吩咐道:“骑我的马去宫里接太医!” 暴怒的男人转身握住江席玉的手,那手不似平常温暖,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体温更是低的吓人。裴言澈的十指向掌心蜷缩,奋力攥紧拳头,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胸膛中翻滚着强烈的怒意,还夹杂着一丝难以遏制的恐惧,两者几乎是同时涌动而来,令他粹不及防,手足无措。 明明早上他还偷偷来看过熟睡的江席玉,怎么他就出府一晚上,回来之后江席玉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你们就是这样伺候王妃的?!” 裴言澈眼珠红了个透,双眼瞳孔剧烈收缩仿佛要喷出火来,如雷鸣一般的声音吓得满院子的仆人同时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裴言澈越想越怕,无数种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头缠绕,就像一条剧毒冷血的毒蛇向他亮出獠牙,让他倍感绝望。 先前小厮去找的郎中到了,年迈的老医生腿脚倒是快,迅速上前号脉。 “大夫,他怎么样了,可有生命危险?”裴言澈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床上的江席玉突然打了个冷颤,吓得裴言澈也是一惊,想上前搂住他又怕耽误郎中诊脉,整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是毒。” 郎中观察了一番痰盂里的呕吐物,从木箱里掏出布包,施以梅花针,又写了药房让小厮下去煎药,“幸而所食不多,不然这么长的时间耽搁下去,就算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听到王妃中毒,一屋子的仆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敢说话。王妃怎么会中毒,谁会在王府里给王妃下毒啊!王爷性格阴晴不定,为人暴虐,万一王妃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这帮人就算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毒?”裴言澈眉头紧锁,“什么毒?” “混入了砒霜的菊叶灰。” 混入砒霜的菊叶灰……那不是驱虫药吗?裴言澈猛然想起刚带江席玉回府那天他特意叮嘱了管家记得在府中各处撒些驱虫药,树多蚊虫多,他怕惊扰江席玉睡觉。 “去查,王府里每个人都要查。” 一旁的侍卫恭敬道:“属下即刻就去。” 江席玉醒过来的时候床前站着两个小丫鬟,其中的小眠正在悄悄抹眼泪。 “王妃醒了?!” 江席玉想起身,可是浑身乏力,胃里一阵阵的酸痛,胳膊还没支起来就又无力地搭在床沿上。 “王妃万不可动身。”小眠上前扶住江席玉的臂膀,“王妃昏睡了好久,王爷去亲自给您煎药了,毒害您的罪魁祸首也已经被揪出来了,此时正关在暴室等待处置呢。”小眠想起珍珠仍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没想到珍珠这么坏心肠,居然给您下毒!” 江席玉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他不知如今自己在裴言澈的心里价值几何,万不得已才会做出此等有害身心的事。吐血的时候他意识不清,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刚进暗香阁的第一年,那时候他也吞过毒,只不过被救了回来。 菊叶灰里的砒霜含量很少,暗香阁里的各种自杀方法他看人实践了不少,自己也尝试过。哪些能一击毙命,哪些不足致死,他一清二楚。 裴言澈这时推门进来,他端着一碗苦涩的汤药,见江席玉醒来,整个人又惊又喜,几步就跨了过来,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摸向江席玉的肚子:“玉玉还疼吗?” “多谢王爷挂怀,奴婢无事。”江席玉淡淡道。 “你吓死我了!”裴言澈一把搂住面前的人,深邃的眼眸眨也不眨地凝望着江席玉,眼中情绪翻滚。有那么一刻,他真的以为他要失去江席玉了。 江席玉垂着的手微颤,带着些拘谨地在裴言澈背后拍了拍。 “害你的人我已经查清了,昨天上了夹棍和石灰灼眼,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就赏她个痛快的。”裴言澈将瓷碗里的汤药吹凉凑到江席玉唇边,若无其事道:“汤镬还是菹醢,玉玉想选择哪个?” 江席玉不动声色地喝下汤药,以前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和裴言澈一言一语谈论杀人的酷刑。他瞥了裴言澈一眼,那人面带笑容地看着自己喝药,神色温柔,完全看不出是个视人命为草芥的玉面修罗。裴言澈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小时候非常良善,就连江府庖牛都是不大敢看的。果然是皇室中人,杀伐冷酷,现在不过是恢复了本性而已。 温热的汤汁落在胃里,只余满嘴苦涩。 江席玉曾喜欢过的少年郎早就死了,他和如今的裴言澈判若两人。 “王爷可否将那人交予奴婢处置?” 裴言澈已经审问明白了,从前侧妃屋里的丫鬟珍珠为主复仇,她对江席玉的不尊是整个院的仆人都证明过的,珍珠出言不逊,说王妃是暗香阁的妓子出身,许是看不惯他这样身份的人成为王妃,又想起自己惨死的两位主子,所以才有了毒害江席玉的主意。 只不过这些珍珠概不承认,她一直大喊自己是冤枉的。裴言澈才不管她的说辞,当初要不是看珍珠最初服侍过江席玉,他早就在杀了侧妃姐弟时也顺便杀了她。 当初那对侧妃姐弟死之前也是这样涕泗横流大喊冤枉,后来一顿极刑下他们才承认是他俩把江席玉赶出江府并卖到妓院,可是卖到哪个地方,这两人至死都没有说出口。那天晚上暴室血流成河,裴言澈举着一把砍刀,将那姐弟连同服侍他们的仆人全部处死。他的衣角被鲜红的血染成深紫色,珍珠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说自己最开始是服侍江席玉的侍女,这才从裴言澈的刀下逃过一劫。 现在裴言澈只后悔当时心软,白白让江席玉现在遭了一通罪。 “好。”裴言澈长叹一口气,自责道:“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江席玉顿时如坐针毡,喝药的手抖了一抖。他知道裴言澈现在对他好,可却没想到他现在对自己迁就至此。但江席玉不敢在同一处地方跌倒两次,爬起来的代价太过惨重。 他在刚进王府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珍珠,这个贱人害他不浅,若换做以前他肯定沉不住气,在见到珍珠的第一眼就上去狠狠扇她嘴巴子,再直接拿把刀了结她的贱命,怎么肯像现在这般,让自己受如此的苦只为陷害她。 “奴婢不委屈,奴婢在王府过的日子就像在仙庭一样。”江席玉扯出一个媚笑,将头倚在裴言澈肩上,讨好道。 “你准备拿那贱人怎么办?” “她也是一心为主,所幸奴婢也没什么事,将她逐出王府算了。” “逐出王府?!”裴言澈不满地皱眉,“会不会太轻了。” “奴婢从前受过许多苦,所以对下人颇为怜悯,还望王爷成全。” 江席玉这番话一出,裴言澈哪有拒绝的道理。只要一想起江席玉曾经在暗香阁经历的一切,他的心就像被剜一样疼。 “好,都听你的。” 看江席玉睡下后,裴言澈走到正厅,太医在此等候已久。 “参见王爷。” “免礼。” 裴言澈抬眼看向太医道:“今日请太医来是为一事。” “王爷请讲。” “本王与王妃情深义重,期盼早得子嗣,你可否开些助孕的药。”话音未落,裴言澈又说道:“药性不必太强,温补即可。王妃是阴阳身,药性太烈伤身。” 67 93 江席玉披着件狐皮大氅站在暴室门口,暴室阴冷潮湿,从里散发出腐败的血腥气,薰得江席玉捂住了鼻。 “你们就留在这吧,有事我会吩咐的。” “这……”士兵面面相觑,王爷说过要寸步不离地保护王妃,他们不敢违抗命令。 “放心吧,她不是已经不能行走,眼也半瞎了吗,我不会告诉王爷的。” “是。” 随着脚步声的临近,珍珠蜷缩着的身体往前挪了挪,她睁着只能依稀看清光亮的眼睛,声音沙哑道:“是谁?” 江席玉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脸上是大仇得报的快感。他的声音不复在裴言澈面前的唯诺,反而清清亮亮,一如从前。 “好久不见,珍珠。” 67 93 第11章九章 67 93 “江席玉?”珍珠喘了口粗气质问道:“你来做什么?” “见见故人罢了。”顺便送你上路。 暴室阴冷潮湿,看不清的黑暗角落偶尔传来一两声老鼠的叫声,咯吱咯吱不知是在咬什么东西。 “我就知道你没有失忆。”珍珠冷笑一声,随即又带着点挖苦和得意问道:“怎么样,这环境与你当初住的小屋是不是没什么两样?” 江席玉面不改色拢了拢身上的皮氅,淡淡道:“比我曾经住的地方要好上许多,至少这里不会漏雨。” 珍珠知道自己是个将死之人,几天来的酷刑早已让她生理心理全部崩溃,巴不得有人能赏个痛快。 “要杀要剐随便,别跟我在这废话了。”珍珠认命般往后一靠,身上的脏污与漆黑的墙面融为一体。在王府她也算是丫鬟中的老人了,平日里保养得宜的白嫩十指被上了夹棍,断的紫黑的肿成一片,指甲也全部剥落,只余红彤彤的肉露在外面,看起来甚是可怖。 “不过我说,你费力演这一出戏做什么呢,只要你枕头风一吹,还怕王爷不能把我赶出王府?何必服毒栽赃,累得你还要亲自把砒霜放在我床下作伪证。” 女人发出高昂的声音,浑浊的双眼藏着极端到疯癫的情绪,“是不是害怕了啊江席玉,你也知道王爷只是对你一时兴起,所以不敢放肆了吧?” 江席玉闻言不禁发出一声轻笑,“这招对我来说没有用,你以为我还会在乎裴言澈爱不爱我?” 有些错误犯了一次叫长记性,屡教不改那就是活该了。 若是曾经的裴言澈和他说‘爱你’,那江席玉定会高兴得飘上天。可现在裴言澈天天在他耳边重复这句话,他反而觉得厌烦。裴言澈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于江席玉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还没有鸟叫好听。在暗香阁那三年他听多了甜言蜜语,誓言甚至可以摞在他足下当脚踏,当真了就输了。 “当初你说,你去裴言澈侧妃那里服侍是逼不得已,你父亲病了,你需要钱为他治病,是吗?” 听闻此话,珍珠跋扈的脸色一僵,“你什么意思?” 江席玉居高临下看着自己曾经的丫鬟,刚进王府的时候就是珍珠服侍他,那时裴言澈还没有恢复记忆,对于突如其来的身份只是觉得又惊又喜,他握住江席玉的手柔声说:‘玉玉,咱们有钱了,以后你不必再跟着我吃苦了。’ 江家破产后,随着父母的相继离世,江席玉曾经历过一段时间的颠沛流离。他和裴言澈一起住过桥洞,后来还被那里的乞丐一起赶了出去。没有东西吃,饿极了的两人就一起在寺庙关门后爬进去偷吃案桌上的贡品。 日子过得虽苦,但那段时光却是江席玉心中一直念着的甜。 因为裴言澈无论何时都紧紧牵着他的手。 同一批的丫鬟里,江席玉最喜欢的就是珍珠。那时他还不住在小木屋,王府还没装修好,他和裴言澈一起住在小殿。裴言澈忙的时候都是珍珠在陪着他,和他同吃同住,古灵精怪的丫鬟让江席玉很是喜欢,虽说是主仆,但江席玉早已把她当成了妹妹。 可江席玉没想到自己失势后第一个离开他的人就是珍珠。 小姑娘跪在他面前哭得眼睛都肿了,她说她父亲染了重疾,侧妃给了她一大笔钱帮她父亲治病,条件是让她去侧妃殿里伺候。江席玉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他还将自己的一件珊瑚手钏给了珍珠应急。那时的他在王府地位甚是尴尬,府里账房不给拨月例银子,他自己也是穷困潦倒。 那手钏是他从江府带出来的,是幼时生辰母亲给的礼物。在外漂泊时无论多苦他都没有当掉那条手钏,如今就被他这么轻易给了一个丫鬟。 珍珠感激涕零地磕头,那夜江席玉还为珍珠的父亲祈了福。 结果第二天,他在王府的泔水桶里发现了那条手钏。 也就是在同一天,江席玉是阴阳身的消息突然在王府里被大肆宣扬开,那对侧妃姐弟更是带了一堆人闯进他的木屋扒了他的衣服,说要亲眼看看双性的怪物。 王府里,唯二知道江席玉双性秘密的只有裴言澈和珍珠。 当江席玉哭着捂住裤子,哆嗦着求他们不要这样羞辱自己时,他瞥见门口的珍珠嘴角抑制不住的笑。 “你背叛我,甚至还帮着别人羞辱我。” “是又怎么样?!”珍珠恶狠狠地咬着嘴唇,“你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平白占了王爷那么久的宠爱,云泥之别的身份,偏自己还没半点自觉,每日巴巴粘着王爷,看了真是恶心!” 啊……原来是妒忌。 江席玉突然很想笑,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爱上裴言澈的代价,如果上天能给他重新开始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在街头带幼年的裴言澈回家。丝丝缕缕的寒意蔓延全身,江席玉拉紧大氅的手越握越紧,他其实很想问问裴言澈,和他做爱的时候难道不会觉得脏吗? “江席玉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你被侧妃们欺负,冰天雪地的让你跪在殿前,不给你穿厚衣服,还非逼着你喊够一个时辰的‘是我主动勾引王爷’。一开始你还不肯喊,直到手指都开始冻得泛青。”珍珠的声音变得粘稠,像是在回忆什么美景一般点评道:“真是狼狈至极啊。” 江席玉怎么会忘呢,他被冻得差点死了,裴言澈回府的时候经过他身边,蹙眉扫了一眼便径直离去。他不是被那两个恶毒姐弟打败的,在接触到裴言澈的眼神时,他就已经输了。 原本他已经做好了被冻死的准备。 他没有勾引过裴言澈,他和小裴是两情相悦。 终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声声地喊着‘是我不知羞耻,是我勾引王爷’,就是从那天起,他不再爱裴言澈了。 他喊尽了自己对小裴的爱,也参破了自己的愚蠢。 “其实我有点好奇,那两姐弟说是突染恶疾而亡,其实应该是被裴言澈给杀了吧。既然他们和从前伺候的人都死了,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江席玉双眼如炬闪着光,唇角勾起怪异的笑,“是不是你和裴言澈求情,说你曾经伺候过我,所以他才饶了你一命啊。” 珍珠闻言冷冷地瞪了江席玉一眼,唇瓣微颤,从牙缝里愤愤挤出一句:“贱人!”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整间牢房回荡着江席玉癫狂的笑声,直到眼角沁出泪珠他才稳了稳情绪,似笑非笑道:“你之前和下人们说过我是从暗香阁被赎出来的,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我当初被卖去那里也有你出谋划策的一份功劳?” 不等珍珠回答,江席玉看着她明显心虚往墙角缩的样子,唇边的笑意更盛,双眼定定地看着她。 “裴言澈说他找了我三年,要是他知道府里有个漏网之鱼一直知道我的行踪却没有告诉他,你说……他会怎么样呢?” 听到这里,一股寒意涌上珍珠的背脊,令她顿感汗毛倒竖,周身止不住地战栗。按照裴言澈现在对江席玉的紧张程度来看,仅是不危及生命的下毒就差点要了她半条命,要是被王爷知道这件事,那她岂不是……珍珠越想越怕,无数恐怖的猜想在她心头萦绕,令她想大声尖叫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不怕死,只怕死得不够痛快,白白受折磨。 “汤镬或是菹醢,这是裴言澈为你想的死法。”江席玉看着珍珠面色惨白的样子,话音一转:“念在咱们主仆一场,我送你个痛快的,也算是回报你知情不报、让我在暗香阁受尽折磨的‘恩情’吧。” 狐皮大氅落在地上,江席玉的手清晨时特意用玫瑰汁子泡过,但愿一会儿不会染上什么不该有的味道。 67 93 “王爷,暴室里的贱奴死了。” 裴言澈听罢喝了口茶,“怎么死的。” “她的贴身衣物里藏有砒霜,是自尽。” 裴言澈闻言一顿,茶杯不轻不重地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听得面前的士兵身子一抖。 “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应该说什么。”裴言澈声音淡淡的,尾音略有些低沉,声音不大却透露着一股子威严。 那贱奴要想自尽还会等着用了夹棍和石灰灼眼之后? 要死早死了,还等到现在。 “是……是被人折颈而亡,死后又被灌了满嘴的砒霜。”士兵想到暴室里的尸体不禁心口一凉,那女人死状可怖,整个脖子被硬生生扭断,软绵绵地耷拉在胸前,死后又被灌了一嘴的砒霜,嘴撑得巨大,表情诡异,死不瞑目。 “是谁杀的?” 士兵想起满脸微笑从暴室走出的面色和煦的王妃,心底更是害怕,架不住王爷的询问,他双眼一闭,把江席玉供了出来。 “是王妃。” “什么?!”裴言澈大骇,眼睛猛地瞪大,胸膛剧烈起伏。 67 93 第12章十章 67 93 晨光微熹,旭日东升。花窗半开,沁来丝丝凉意。春末的风夹杂着些许细雨,落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湖面微波轻荡。 江席玉向来觉浅,在第一声鸟啼响起的时候就睁开了双眼。被子从肩头滑落,锁骨深色的吻痕大喇喇一片,十分扎眼。腰上环着一条体温略高的胳膊,耳侧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呼吸。 太阳缓缓爬了上来,正巧照在窗边的柳叶瓶上,就像给插在其中的桃树枝镀了一层金边,江席玉侧躺着看那枯枝,眼睛一眨不眨。 丫鬟在外叩门,时辰到了。江席玉刚一起身就被腰间的胳膊霸道地楼了回去,一道带着晨间特有的沙哑声懒洋洋说道:“再陪我躺会儿。” “王爷该起身上朝了。” 裴言澈不满地将头埋在江席玉的颈窝,撒娇般地蹭了蹭:“好想一直这样陪着你。” 江席玉不动声色移开了裴言澈搭在他腰间的手,赔笑道:“若是耽误了王爷的正事,奴婢罪过可就大了。” 江席玉不肯住在正殿,裴言澈就每晚不厌其烦地跑到他这偏院,次日清晨还要回自己的房间更衣。他倒是乐此不疲,却不知江席玉因为他每晚都来已经连着一个星期没怎么好好睡觉了。 裴言澈在院里等了半天也不见江席玉出来,春季里的清晨还是有些凉,滚烫的热粥上了餐桌没一会儿就失了热气,于是他亲自去请江席玉出来用早饭。 裴言澈进屋的时候江席玉正在拿着个小巧的尖嘴壶给那颗枯枝浇水。明明只是一截早就死掉、连朵花都没有的光枝,可江席玉却异常喜爱它,甚至每三天就要为它换一个漂亮的花瓶装饰。作为王妃,府里拨的月例银子他几乎没有动过。 裴言澈查看过偏殿的账本,除了王府早就为江席玉准备好的衣物,住在王府的这几个月,他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给自己添过,更遑论首饰。江席玉唯一的支出,就是逛街的时候买几个漂亮的花瓶。 可既然他这么喜欢桃树,为什么主殿里为他所中的满园桃花他一眼都未曾看过。休是说赏花,就连驻足观看,攀折把玩都没有。他从未碰过主殿的任何一朵花,就像他不踏进裴言澈的内殿半步一样。如今已是三月底,再过不到一月,这些桃花就该谢了。 裴言澈似乎总在讨好江席玉,但他其实根本不知江席玉喜欢什么。江席玉小时候曾喜欢的那些东西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改变,他想对江席玉好,可江席玉很难讨好。 不会开花也不好看,但江席玉还是细致地擦去花瓶上迸溅到的水渍,然后小心翼翼将树枝摆正。每当摆弄枯枝的时候,他的脸上总会带有一种裴言澈看不懂的表情——像是悲悯,又像是慈爱。 就像一位母亲对待亲生孩子那般。 裴言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摇摇头,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全都搁置在一边。他的玉玉确实是会当母亲的,太医开的药已经送到了府上,那老头说此药甚灵,寻常妇人若服此药,三月之内必定怀胎。 早膳吃了一半,裴言澈端上来一小碟果脯。 “玉玉,你尝尝这糖渍姜片。”说着裴言澈捻起一片递到江席玉口中,“你早晚手脚凉,吃生姜最能驱寒。” 江席玉抬头,狭长的眼眸扫了一眼裴言澈后又垂下,让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这是一场试探。 裴言澈对珍珠的死十分挂怀,他想不明白如果江席玉想杀了珍珠,完全可以等她出府之后再杀了她,为什么偏偏是在密室,又毫不避讳地让府里的人看出了珍珠的死法。 裴言澈根本不敢想象江席玉没有失忆,如果他还记得曾经的一切,他怎么会甘愿再次回到府中和他在一起。 他不恨吗? 裴言澈鲜少有感到害怕的时候,可现下他开始欺骗自己,他宁愿相信江席玉杀了珍珠只是一场意外,也不愿承认江席玉根本就没失忆。 江席玉从小到大最讨厌的食物就是姜,小时候用膳不小心误食了一块姜,哭闹着一整天都不肯再吃饭,从那天起江府的餐桌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姜。 江席玉倒是没什么犹豫,张嘴叼住了姜片,细细品味后又拿起了一片,“谢王爷惦念,这姜片果真美味。” 比姜更让他厌恶的东西他都吃过百遍,没有尊严的日子他整整过了三年,不过是小时任性挑食的东西,裴言澈竟然拿这个来测试他,真不知王爷是蠢还是太天真。 用过早膳,下人又端来一碗汤药。 “这是……”江席玉接过瓷碗,嗅闻了一下。 “哦,你体质弱,这是太医开给你补身体的药。”裴言澈面不改色说道,直到亲眼看见江席玉将那一整碗的助孕药都喝了下去才满意离府。 “傍晚会有师傅上门为你量尺寸,咱们的喜服我已经挑好了,又让裁缝店送来几匹现下时兴的布料,你选些做新衣服。” “奴婢恭送王爷。” 回偏殿的路上江席玉屏退身边的人,在庭院里的树下弯下腰剧烈呕吐。一开始他是吐不出来的,直到他用纤长的手指不断扣弄嗓子眼,在如此强烈的刺激下他的胃部一阵抽搐,黑色的药汁随着早膳一起吐了出来,江席玉面色苍白地擦了擦嘴,转身离去。 午睡时小眠在他身边伺候,小丫头不知遇到了什么喜事,一整个上午脸蛋都是红扑扑的扬着喜气。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面对江席玉的提问,小眠开心说道:“回王妃,是奴婢的弟弟要成亲了!他写了信给我,说娶了青梅竹马的姑娘。” “你和弟弟感情很好吧。” “王妃说的对,小时候我调皮,弟弟为了保护我没少挨阿娘的打。” 江席玉从妆奁里抽出一个小木盒,这是府里给的月例银子,再加上裴言澈总是往偏殿送东西,几个月的时间江席玉已经攒了不少钱财。 他抽出一张银票递给小眠,“晚点我和管家说一声,让他放你回家参加弟弟的婚事,多待段时间也没关系,这钱就当我随的份子,望你弟弟和妻子恩爱长久、百年好合。” “这、这……”小眠不知所措,眼眶一下红了起来,不肯要江席玉的钱。 “拿着吧。我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父母,就当蹭蹭你弟弟的喜气。” 小眠‘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直给江席玉磕头,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谢王妃大恩,奴婢结草衔环,愿为王妃当牛做马!” “傻姑娘。”江席玉扶起小眠,“我不需要你回报我,只一点,你要忠心。” “奴婢谨记。”小眠用衣袖揩去眼泪,眼神坚定。 下午的时候,江席玉递给小眠一张药方,让她去外面的药房跑一趟给自己开药。 “此事不可为第三人知。”江席玉吩咐道。 小眠将纸张收进衣服内,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一句:“王妃可是生了什么病,连王爷也要瞒吗?” “我没生病,这也不是害人的药。你若不信,去问药房的郎中便可知。”江席玉面无表情,说话的声音冷了几分。 “是,奴婢多嘴,这就去办。”小眠不疑有他,脚步轻快地出了府。 67 93 裴言澈回府的时候裁缝店的老板正在厅里给江席玉量尺寸,一排排的绫罗绸缎挂在架子上,江席玉只看了几眼,兴致缺缺的样子。 “尺寸量好了?” 江席玉见裴言澈走近,立即起身行礼:“王爷回来了。” 裴言澈一见到江席玉这幅恭敬的样子就心烦意乱,明明他嘱咐过多次让江席玉不必行礼,可那人只是笑吟吟答应,然后依旧我行我素。 裴言澈拿过成衣匠手里的尺寸册子,见到上面的字迹后眉头一紧。他知道江席玉在外这几年吃了不少苦,就连身子也比曾经瘦上许多。可他完全没想到江席玉的腰围居然只有一尺五,就算是王府身形纤细的丫鬟腰围也不过如此,更何况江席玉是个男人。 “都挑了什么花色?”裴言澈的声音有些暗哑,他将册子合上还给成衣匠,走到江席玉身边看他挑出的布匹。 碧水青、汉白玉、还有一匹二目鱼。 怎么尽是些素色? 江席玉以前最爱色彩缤纷的颜色,如今挑的颜色都是曾经看不上眼的。裴言澈顺势扯了一块锦缎比在江席玉身前问道:“玉玉觉得这块怎么样,制一件藕荷色团花束腰直裰定能好看。” 江席玉摸过衣料上繁复精美的图案,淡淡说了一句:“太花了,奴婢前三年穿多了这种花哨的衣服,如今不太喜了。” 在暗香阁的时候他们这些小倌自然是要穿着各种花色的衣服揽客,江席玉小时候是很喜欢鲜艳的颜色,可这样的衣服于现在的他而言是种侮辱。 成衣匠退下后,江席玉恭敬向裴言澈道谢。 裴言澈不知江席玉有没有恢复记忆,也不确定他还喜不喜欢自己,但他既然已经把人带了回来就不会轻易放弃,为了能让江席玉永远待在他身边,裴言澈不惜用孩子当筹码。只要有一点希望,他都会牢牢抓在手里不松开。 “今日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家瓷器店,你看这花瓶好不好看?”裴言澈说着拿出一个观音瓶,有些讨好地说:“用来配你窗头的桃枝。” 江席玉收下了那瓷瓶,回了偏院后就让小眠将这瓶子锁进了库房。他有些摸不清裴言澈现在的态度,他对自己有些过于纵容。原本江席玉已经做好了裴言澈质问他珍珠死因的事,可没想到裴言澈居然对此事闭口不谈,还看出自己喜欢摆弄桃枝,特意送来了价值不菲的瓶子。 这瓶子过于贵重,江席玉可不敢用,谁知里面有没有被偷偷下毒,会不会害死他的桃枝。裴言澈此人甚是狠辣,江席玉不得不小心应对。不过……江席玉脸上突然浮现出诡异的笑,若是裴言澈知道这桃枝是他和别的男人的孩子,会不会后悔今日殷勤送来的花瓶? 想到这,江席玉心中涌上一股类似报复的快感。小眠下午买来的药已经煎好了,现在入口温度刚好。江席玉一饮而尽,想到裴言澈早上哄他喝下的汤药,不由得冷笑一声。 在暗香阁的时候,他隔壁房间住着一个妓女,那女人天真好骗,攀上了个权贵,于是到处搜罗助孕的药房,期盼有了身孕后能被权贵赎出去当小妾,从此享尽荣华富贵,与男人相伴一生。各种药方被她吃尽,就连江席玉的房间都染上了一股浓重的药味。久而久之,江席玉也从每日的药渣中摸清了助孕药的成分,甚至对此类药物的味道异常敏感。 可是那女人攀上的权贵是个薄情的,他家中妻子小妾一箩筐,孩子更是多到连名字都认不全,又怎么会在乎区区一个妓女的孩子。女人最后被老鸨强制打胎,一尸两命。 那天江席玉听着隔壁女人痛苦的呻吟声吓得瑟瑟发抖,一盆盆的血水从屋里端出,再后来女人彻底没了声息。 那时的江席玉也许不会想到,在之后的某一天,他也以同样的方式失去了他和宋君瑾的孩子,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今早裴言澈把药端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什么了,熟悉的味道激起了他的回忆,江席玉的掌心出了汗,硬着头皮将药喝了下去。 他不想有裴言澈的孩子,毕竟裴言澈曾经和他说过,就算他们俩以后有了孩子,那孩子也是个贱种,不配叫他父亲。 说出这话的人也许不记得了,但江席玉这辈子都不会忘。 他的孩子和他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低贱东西。 67 93 第13章十一章 67 93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眼见到了江席玉午睡起身的时候,小眠连忙将早就放在冰格里的荔枝取了出来,一叠晶莹剔透的果肉摞成小小的尖型,江席玉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 这段时间他不断交替吃着药性相抵的汤药,白日的助孕药裴言澈总是监督他一滴不落的喝,等回了偏殿他再服下小眠煎好的避孕药,几个月下来他的身体愈发孱弱。一温一凉的药物让他大汗淋漓,中午太阳正旺时更是腹如刀绞,眼见天气逐渐热了起来,他却连用冰都不敢。 “王妃脸色不太好,需要让郎中过来请平安脉吗?”小眠拿着手帕为江席玉拂去额头上的汗珠,有些担忧的说。 “不必。” 屋外传来阵阵喧闹的声音,听得本就难受的江席玉更加心烦,“外面那是什么声音?” “是管家找来的工匠。王爷吩咐喜期将至,要把王府好好装扮一番,还有后院的小屋也要一并铲掉。” 小屋? 江席玉猛然想起那小屋的窗下还有他曾经埋过的东西。虽然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但那毕竟承载了他的许多回忆,江席玉不想那木盒最终落了个被人一斧子劈烂的下场。 “你让他们今天停了吧,我头疼,不想听见声响。” “是,奴婢这就去。” 天色渐深,往常这个点裴言澈早就来他房中了,今天到现在都没回府,想必是有事耽搁了。江席玉默默起身,拿了一把小锄头,轻手轻脚走到后院小屋。 盒子很好挖,毕竟当初埋它的时候是冬天,天寒地冻外加他并没有工具,只是徒手挖了个浅坑。木盒里其实没什么珍贵的东西,就是些别人看不懂的破烂,可每一样于江席玉而言都有不小的意义。 比如他十岁生日时裴言澈亲手为他绣的荷包,还有八岁的时候亲手制作的编织蝴蝶,十五岁定情时亲手写下的情书,还有成为王爷后送他的第一枚玉佩。裴言澈的礼物送的越来越拿得出手,他的爱也随着记忆的恢复越来越少。 盒子里最贵重的物什是一对金簪。那时江席玉不知裴言澈已经恢复了记忆,只是觉得他对自己冷淡了许多,于是日夜缠着裴言澈,像曾经那样任性撒娇。江席玉闯进裴言澈的寝殿揪着他的衣袖不放,硬是要男人陪他逛街。江席玉那时还是太过自信,他前半生并未受过什么苦,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对他言听计从,哪怕后来和裴言澈在外流浪,小裴依旧待他万分珍重。 他根本就不会看人脸色,但凡他那时会察言观色一点,就会发现裴言澈脸上隐忍不耐的表情。江席玉在裴言澈的衣服里摸出一对金钗,他天真的以为那是裴言澈送他的礼物,于是喜滋滋地拿走,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可那一对金钗,原本是要送给即将入府的侧妃姐弟的见面礼。不过裴言澈也不在乎这些,金钗府里有的是,再差人送去就行,用这点东西换江席玉几天时间的消停,还挺值得。 不爱你的人就算你将刀剜一样血淋淋的心捧在他面前,在他眼里都是微不足道的。 如果江席玉在那时候自觉离开王府就好了。 但是江席玉完全可以理解裴言澈的改变,身为皇子却在寻常百姓家做了那么多年的下人,卑躬屈膝的样子江府的所有人都见过。最重要的是,爱江席玉的是江府下人小裴,不是当今天子的胞弟裴言澈。同理,江席玉喜欢的也是那个在江家破败后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紧紧拉住他手不松的小裴;是为了让他解馋不惜去别人家里偷烧鸡被打得身上没一块好皮的小裴;是青梅竹马、待他如珍宝一样的小裴,而不是任由侧妃凌辱他,对他百般折磨又后悔的裴言澈。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江席玉端来一个炭盆,蹲在地上将木盒里的东西一一放进炭盆里灼烧。贪婪的火舌如同怪物一般吞噬着江席玉曾经视若珍宝的回忆,漫天飞舞的橘黄色火星打着旋在空中盘旋,映衬出江席玉如池水一般冷淡的脸。 这个木盒,是在他雪天受辱后亲自埋下的。在他说出“是我勾引王爷”那句话的时候,他心里的小裴就已经死了。他其实已经放弃这段感情了,可那对姐弟还是不依不饶,硬是连夜将他送去妓院,彻底绝了他回王府的路才罢休。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还是让他重新站在了这里,而当初陷害他的两人,早已成了刀下亡魂,一抔黄土。 东西烧的差不多了,只余最后一件——是一沓信纸,二人定情时小裴写下的情书。江席玉捏着那沓纸,里面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可今晚他却鬼使神差的想再看一遍。然而只看到第一行的时候他就忍不住了,指尖泛白不停颤抖。 「我的小菩萨」 阴阳身在很多地方被称为妖邪,然而小裴在知道江席玉的这个秘密时却给他起了个新名字,小菩萨。有人认为菩萨是男生女相,有人认为菩萨非男非女,无有定向,即男即女。 江席玉当初在街头救了奄奄一息的他,应以何身得度,即现何身而为说法。于是在小裴的心中,江席玉就是他的菩萨。 可惜了。 江席玉将信纸一角沾上火星,纸张很快卷起,被烧过的地方成了一缕死灰,被风一吹就散了。他就这样烧啊烧,直到最后一张。 然而当最后一张纸还未靠近炭盆时,一只孔武有力的手死死捏住他的手腕,硬生生将他扯到一旁。 “玉玉,你在烧什么?” 男人的声音阴沉惊慌,还带有一丝不可置信。 江席玉没有闪躲,他静静由着男人攥着他的手腕,目光沉沉,毫不退缩地与裴言澈对视。 “回王爷,奴婢在烧我的小裴。” 67 93 清晨 京城宋府 “夫人,公子送信回来了!”丫鬟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宋夫人面色一喜,连吃到一半的早膳都没顾上,径直走了出去。 “一封您的,另一封是给暗香阁的。” 宋夫人直接拆开了儿子的另一封信,见里面内容依旧是些家常关心之类的,于是再次封了起来。 “冯四还没回来?不就是让他去暗香阁取个信,一来一回的路程也就四天,怎么都第五日了还未归?”宋夫人抱怨着,话音未落,冯四骑着马赶了回来。 只是他的面色慌张跪下向宋夫人行礼:“见过夫人。” “起来吧,暗香阁那边还如往常一样?” “回夫人……江公子,他、他被赎走了。” “什么?!”宋夫人将茶杯狠狠磕在桌上,怒道:“我不是交代过老鸨吗,我送他回去后只让他接客,不可被赎身!”宋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我拿了那么一大盒钱财送过去,那老鸨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冯四上前附在宋夫人耳边轻声道:“那鸨母说赎走江公子的人手持皇室金牌,她不敢不放人。” “皇家的人?”宋夫人一惊,继而又冷笑一声道:“好个江席玉,表面上一副和我儿两厢情深的模样,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勾引了个有来头的人物直接把他赎走了,当真是我小瞧了他!”宋夫人越想越气,直接将膳桌上的瓷碟全部挥落在地,尖声说道:“这个贱人!当初唬得我儿为他赎身,现如今我儿才去边境打仗不到两年他就变心了!该死的下贱坯子,明明知道君瑾在前线,现在他倒是被赎走了一身轻,不给我儿回信,这不是想要我儿子的命吗!” “夫人莫急。”冯四说着从怀中掏出了十几封信,“这些都是江公子临走时留下的,至少也能撑上个一年半载的。” 无论是宋君瑾寄过来的信还是江席玉的回信都会被宋夫人一一查看,江席玉是宋夫人瞒着宋君瑾给送回暗香阁的,所幸江席玉还算懂事,从未在信里提及过此事,偏偏宋君瑾一副非江席玉不可的样子,真是不知他被那狐媚子下了什么药了! 这些信顶多是不能对宋君瑾写来的内容做回应,但应付了事还是可以的。 宋夫人怒火稍稍平息,她打开了儿子写给自己的那封信。只见信中说他在边境一切顺利,若是蛮夷事毕,边境安稳,最多不过年底他便可回家了。 看到这宋夫人先是心里一喜,又止不住一惊。若是被宋君瑾回来发现她早就把江席玉重新送回了妓院,依照他儿子的性格,此事怕是不得善终。 「儿昨日做梦,梦见席玉为我生下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长得水灵可爱。待我回去想即刻和席玉成亲,望母亲能够早日安排提亲,圆了君瑾毕生所求。」 宋夫人看着信的之后一段话,眉心紧蹙。一个妓院里出来的不男不女的东西,还肖想进她宋家的门,做梦。 宋夫人不动声色将信收好,正当这时,宋府传来叩门声。 一听通传的人说来人是桓王府的侍卫,宋夫人连忙起身去迎。 “卑职乃桓王府侍卫,今为宋将军府送来请帖。八月初三为桓王成亲之日,王爷敬邀,还望宋夫人出席。” 宋夫人收下请帖,有些受宠若惊。自从自家夫君宋老将军去后,京城显贵便不大与宋府来往了,如今桓王成亲竟还能邀请她,看来这婚礼排场不是一般的大。 也不知是娶了谁家的千金才能有此阵仗,宋夫人又想起了自家糟心儿子属意的妓子,心肝脑仁一起疼了起来。 “臣妇定去为桓王祝婚。” 67 93 第14章十二章 67 93 江席玉曾梦到过自己的父母,梦里的他们满面失望,责怪着被自己视若掌上明珠的儿子怎么会为了一个男人沦落到如此境地。 做了妓子,他连去父母坟上祭拜的资格都没有。 之前在暗香阁江席玉遇到过一个客人,他抱着自己双性的身子以一种臣服的姿态跪在地上,一声声喊他母亲。江席玉觉得恶心,这两个字更让他想起自己逝去的娘。 那一瞬间他恨死了裴言澈,如果没有他,自己就算在街头乞讨也好过在妓院出卖身体。那个客人痴迷地舔着江席玉的下身,一声声呼唤就像魔咒一样勒紧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喘息,最终男人被江席玉用烛台砸破了头,他发了疯一般想致那男人于死地。 大片的鲜血染红了江席玉的视线,一如现在裴言澈猩红的双眼。 江席玉的话像一道惊雷炸响,裴言澈的理智瞬间被炸得七零八落。他疯了一般冲向炭盆徒手捞出被江席玉扔进去的过往,燎了满手的泡却只抓住了一把灰。灰粉并没有因为他的用力攥紧而被他掌握在掌中,反而扑簌簌地往下流淌,他颓然地松手,神情凄然犹如一只困兽静待手中的灰顺着指缝一点点流逝,看向江席玉的眼神绝望而惶恐,一步步艰涩地走过去,脱力般险些跪在江席玉脚边。 “玉玉……你、你都想起来了吗?” 江席玉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为什么他浑然不觉? “我从来没忘过。” 裴言澈倏然站住脚步,难以置信抬起头直视江席玉的眼睛。这句话从江席玉口中说出的瞬间,他的耳畔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江席玉一直是曾经那个江席玉,他什么都没忘过。他记得心爱的小裴,也记得将他贬如尘埃的裴言澈。他带着浑身的伤痕与记忆,被始作俑者以一种救赎者的姿态从泥里拉了出来。被踩进淤泥里的花瓣就算再怎么清洗也回不到枝头,罪魁祸首的回心转意不过是自诩深情的亡羊补牢罢了。 他们曾相互依偎过彼此,可瞎子在恢复光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丢开拐杖。江席玉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裴言澈从来没有变过。他从小就是个薄凉心狠的皇室中人,小裴只是他失去记忆后分裂出来的幻影罢了——换言之,只有在江席玉身边长大的那个少年才是小裴,他和裴言澈从头至尾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既然如此,江席玉又有什么资格埋怨裴言澈的改变呢。 毕竟,他根本就不爱现在这个裴言澈。 裴言澈就像被抛进无边的冰冷深海里,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完全没想好怎么面对被他百般伤害的江席玉。裴言澈看着静静伫立在晚风中的江席玉,眼底的情绪剧烈一颤,忍不住发着抖,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浑身充斥着无力感,垂下头问道:“我该怎么办啊……” 这句话,他自己都不知是在问江席玉还是问自己。 他该怎么办啊,没有资格求得原谅,更没有资格再对他做些什么。他知道江席玉心底是怨恨他的,现在他的心底又何尝不是在淌着血。裴言澈看起来整个人颓丧萎靡,像是受了什么极大打击一般,整个人仿佛陷入了寒冬。好半晌裴言澈才咧开干裂的唇问出一个他早就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玉玉,为什么不向我求救呢。” 为什么在妓院的时候不找人来告诉自己,裴言澈只要一想到江席玉在妓院那几年水深火热一样的生活就恨不得将早就死去的侧妃姐弟刨出来鞭尸。可他心中还在挣扎着为自己辩解,如果、如果江席玉当初能向他求救,也许事情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求救?”江席玉失神了一般愣怔在那里,接着毫不留情地笑出声,“我曾这样做过的。” “暗香阁的伙计曾帮我送过一封信,他说你在收到信之后就把它撕碎了,连看一眼都没有。”江席玉一顿,转向裴言澈的方向,双眼死死地盯着他,“你知道送信的代价是什么吗?” 裴言澈隐约嗅到了不安,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像是极为害怕从江席玉口中听到答案。 “他强奸了我。” “我的第一个男人是王爷,第二个却是妓院柴房的伙计。”江席玉勾起唇角反问道:“是不是很好笑?” “他说他没有钱给我,但是可以帮我一个忙。” “多讽刺啊,在我被卖进去的第一天,他就已经默认我是个妓子了。” “奴婢也想问问王爷,您当初有收到那封信吗?” 江席玉的质问犹如一道暗箭正好刺入裴言澈的胸口,又冷又痛的锥心感滚过心尖,他认命般地闭上眼,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流淌。 他收到过吗 他收到过的。 那时江席玉刚失踪不久,裴言澈以为江席玉只是同他赌气闹着自己故意去找他,毕竟他恃宠而骄干过不少次这样的事情,于是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外加上那对侧妃绘声绘色地描述江席玉是怎么带着一堆首饰钱财出门,他也就默认了江席玉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回来。大约过了三天,有个男人在桓王府门口堵住即将入宫的他,并给了他一封信,说是江席玉的嘱托。那男人上下扫了一眼马上的裴言澈,冷嘲热讽默声道:“这婊子还挺能招人。” 他以为裴言澈听不见,可男人已经将他的话一字一字听了个清楚。裴言澈以为江席玉是故意找这么个人来让自己吃醋,于是不耐烦地将信撕碎并放出狠话:“告诉江席玉,有本事就一辈子别回来。” 裴言澈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变得如窗户纸一般煞白,望向江席玉的眼神充满了心疼和无措。随着江席玉给出的答案,裴言澈只觉心中仿佛张开了一张深渊巨口,将他一口吞了进去,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被扯离了这个世界,世上一切都变成了黑洞,一切都在呼唤他,想把他撕成碎片。 如果可以,他宁愿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回到过去的一个机会。 裴言澈的心里酸楚成一片汪洋大海,眼里、嘴里甚至舌底都泛着冰冷蜇人的波澜,手脚克制不住的痉挛,冷汗浸透了后背,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只知道拉着江席玉的一片衣袖望着他无声地泪流,大滴大滴滚烫的泪水落下来砸在江席玉的手臂上,顺着他洁白的手腕缓缓流下,滴在漆黑的泥土中,月光穿过稀疏的花树照在两人身上,光影斑驳,惨淡如霜。 “我错了……玉玉,我错了……” 像是终于缓了过来,裴言澈因过度呼吸而涨红的脸无措地摇着,一声声江席玉道歉。 江席玉空茫地杵在那里,身体如枯木般僵硬地挺着,他从未见过裴言澈这个样子,就好像万念俱灰,整个人都被抽空了,现在拉着他衣角的不过是堆在地上的躯壳罢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裴言澈流泪,原来他哭起来和自己没什么两样。那一瞬间,裴言澈的身影和记忆中那个少年小裴的身影逐渐重合,他记得小裴对他所有的好和爱,年少情深的相知相伴就像初春的雨一样温柔。 江席玉险些被那一滴泪绊住。 他听着裴言澈的一声声忏悔,只觉得疲惫不堪,想象中报复的快感没有传来,喉头如堵,心里的那口气如何也散不去。如果放在以前,江席玉确实有可能会原谅裴言澈,可他们之间跨越不过的那三年里横出来了个宋君瑾。 裴言澈是把江席玉赎出妓院的人,宋君瑾才是真正将他从绝望中拯救出来的人。 裴言澈来晚了。 想到宋君瑾,江席玉握紧双拳,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王爷不必如此,毕竟我已经亲手为自己报过仇了。” 珍珠不是江席玉杀的第一个人,那个强奸他的伙计才是。 裴言澈无声地看着江席玉,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自己的心尖上寸寸凌迟,将他的整个灵魂都撕扯到破碎淋漓。 他的玉玉,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玉玉该是永远在他身后做一个快乐无忧的小孩,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说自己的过往就像一个旁观者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可裴言澈心中仍有希冀,为什么江席玉明明记得所有的一切还愿意和他再次回到桓王府呢,是不是还对他留有一丝旧情,就算对他没有,那对小裴也没有吗? 可江席玉的答案彻底让他绝望。 “王爷赎了奴婢的身,自然是要听王爷的安排。” 哦,原来是只因为帮他赎了身——那换成别人呢,如果是别人帮江席玉赎了身,他也会这样毫无顾忌地跟着别人走吗? 就像是梦中人被敲了一棍彻底清醒一样,裴言澈的额角突突地跳,心痛至麻木,他脚步酿跄,神情恍惚。裴言澈的双眼凄然无目的地看着前方,眼底只见无边的悲痛与哀戚。 像是最后的奋力一搏,裴言澈跪在江席玉面前一声声地说着‘爱你,’只见江席玉也跪了下来,规规整整的恭敬样子抬眸笑道:“天下无人不爱戴王爷。” 此后经年,裴言澈最想在江席玉口里听到的两个字不是“爱你”,而是“原谅”。 67 93 第15章十三章 67 93 江席玉在王府里过了一段非常安宁的日子,裴言澈最近不太敢来打扰他,他也落了个安生,每日浇花看书,好不自在。但他也没忘了自己如今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全仰仗着裴言澈,于是差人送了一碗冰镇过的绿豆百合汤送到主殿。 裴言澈乍一看见那碗甜汤,高兴得差点蹦起来,江席玉居然主动给他送来了吃食,于是他捧着那瓷碗兴冲冲地赶去了偏殿。江席玉倒是被他这幅风风火火的样子吓了一跳,还以为裴言澈是来向他问罪的,连忙起身接过绿豆汤屈膝认错。 “王爷不爱用甜汤吗,是奴婢多事了。” 江席玉态度真诚地看着他,就像在看自己的主子。现下他住在王府,裴言澈的禁忌他万万不敢去碰,稍有不慎就会磕得头破血流。 裴言澈急得差点呕出一口血来,眼角眉梢都透露出慌张,他一把抢过绿豆汤喝了个精光,急急忙忙去拉江席玉。 “我喜欢的玉玉,我喜欢的……”说着还把空净的碗底倒置让江席玉看,又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上,“我真的喜欢。” 不知这句话指的是人还是汤,不过江席玉也并不在乎。 他接过裴言澈手里的碗放置一边,淡淡笑道:“王爷喜欢就好。”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我爱你玉玉……” 空气愈发闷热,刚才还晴朗的天蒙上了厚厚一层墨,要下雨了。江席玉走到窗边把装着枯枝的瓶子拿了下来妥帖放好,转过身时垂着脑袋,裴言澈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听他好半天才说一句:“奴婢谨记王爷厚爱。” 再美的誓言不过黄粱一梦,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永远,就算是有也不可能发生在他和裴言澈身上。 裴言澈被这句话打得面色苍白,“玉玉,你不肯信我,也不原谅我。” 江席玉浅浅蹙着眉,随风飞舞的发丝掠过眉眼,与裴言澈隔着桌子对望,只一瞬,不待他反应便又错开眼去,率先开口,眼眸里的笑不达眼底:“王爷做得一切都是对的,奴婢不敢置喙王爷的过失,何谈原谅与否。” “那你叫我小裴。” “王爷的名讳不是萧明霁吗?” 裴言澈这个名字是江席玉起的,八岁那年他在宣纸上写下这个名字送给了他,现天下只知桓王的真名是萧明霁,无人识得裴言澈。 “我是萧明霁,但也是你的小裴。”裴言澈的语气不禁强硬了起来,他不喜欢江席玉现在对他的态度,他想要的是江席玉的心。 “王爷说笑了。”江席玉也不喜欢裴言澈现在的这幅样子,大家就相敬如宾把日子过下去算了,何必揪着过去的那点事不放呢,既然已经回不去了,那就全部忘掉,各自安好罢了。 “奴婢的小裴,死在了三年前。” 裴言澈闻言一颤,寒毛竖了起来。 其实有时候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恢复记忆后自己会对江席玉那么狠心,那段时间他好像突然就不爱江席玉了,每每见到他那张脸自己脑海里都会浮现出在江府当下人时卑躬屈膝的样子。他记得有一次大雪,江席玉跪在偏殿门口,身上只穿了件里衣。见他走过,那对作威作福的侧妃姐弟明显有些慌乱,可裴言澈的眼甚至没在江席玉身上停留。当时的他究竟有多么狠心毒辣,才能在看到快被折磨死的江席玉时面色不变的从他身边走过,连个眼神都不曾施舍。 江席玉早就看透了,在这桓王府,若是他能安安静静当个透明人,兴许以后还能得个善终。若他还是像以前那般不知收敛、仗着宠爱作威作福,那对惨死的侧妃就是他的下场。 裴言澈看出江席玉现在是油盐不进,挫败感油然而生,他走上前将人搂进怀里,头靠在江席玉的肩上闷闷道:“你放心玉玉,我去求王兄给咱俩赐婚,我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嫁给我,堵住那些乱嚼舌根的嘴,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裴言澈永远不知道江席玉想要什么,他和江席玉就像走在相邻的两条路上,虽看得见彼此,但总是走不到一起。 江席玉根本就不在乎做什么王妃,如果可以,就算让他和宋君瑾去桥底卖膏药他也是甘之如饴。 裴言澈端着碗走出来的时候难掩心底失落,可他看着手里的碗,又觉得好像一切都没那么糟糕,江席玉还会派人给他送吃食,看来心里还是有他的。 裴言澈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出了江席玉的卧室,直至他看见偏院的奴才们人手一碗绿豆汤。 67 93 崇明殿内 “皇上,桓王殿下下朝后一直等着面圣呢,刚下了场雨奴才让桓王殿下去清华阁候着了,皇上可要宣桓王觐见?” 萧禾晨摆了摆手,面上是掩盖不住的怒气。他只比裴言澈大一岁,乃是先皇与皇后的嫡长子。裴言澈虽晚他一年出生,但二人无论是五官还是身形都有九分像,若是不说旁人定会以为他俩是同胞双生。 “朕的嫡亲弟弟成亲,满朝的文武大臣乃至勋贵人家都收到了喜帖,唯独朕是最后知道的。”萧禾晨‘啪’的一声合上奏章,没好气道:“他是不是想气死朕!” “皇上息怒。”总管太监连忙递上参茶,“桓王殿下兴许是有自己的考虑,皇上可别跟桓王置气,伤了兄弟情谊。” “哼”,萧禾晨嗤笑一声,“朕如何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先斩后奏,不过是怕朕不同意他娶亲罢了,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朕头上来,既如此现在又何必让朕为他赐婚,自己做主算了!” 服侍萧禾晨的太监曾是先皇的贴身太监,他年岁已高,又是从小看着这两兄弟出生的,萧禾晨也最是信任他。 “老奴知道皇上顾虑着什么,是桓王定下的正妻出身不大好,配不上桓王。” “他自己心里清楚,偏要娶那男妻,朕说过了满朝大臣的儿女尽供他挑选,让府里那个做个侍妾,再不济做个侧妃,这够抬举他了吧!可朕这个弟弟油盐不进,非让那姓江的做正妻。就算是稍平头正脸些的人物都不会娶个妓院出来的人当正房,何况明霁是朕亲弟弟!” “皇上是慈兄心怀,尽想着弟弟,但老奴侍候了两代帝王,说话思考都是为皇上打算,皇上可否听老奴一言?” 萧禾晨不甚在意,“你说吧。” “桓王小时候与皇上感情深厚,不然他也不会在早年逼宫兵变的时候披着太子的蟒袍假称是您引开叛贼,最后沦落民间遭了那么多年的罪,正因如此,皇上心疼弟弟也是应该的。” “可桓王殿下从小就心思缜密不爱与人交谈,如今更是在民间摸爬滚打多年方才回来,皇上已经不能将桓王当成小时候的弟弟了。” “历朝历代亲生兄弟为了皇位互相残杀的不在少数,桓王这次既已下发喜帖那便是一定要娶男妻的,皇上若因为这小事与桓王生了嫌隙,岂不是得不偿失。” “更何况,皇上也调查过那江姓男子,要不是当初皇上赐给桓王的侧妃把人卖了去暗香阁,事情也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说到当初给萧明霁赐婚这件事,萧禾晨确有悔恨。当初他刚认回了弟弟,又看他早就到了适婚的年龄还孤身一人,于是就赐了一对佳人给他,可后来谁知萧明霁居然把那两人给杀了。萧明霁说那两人将自己的救命恩人卖去了妓院,如今找了三年方才找回,再将他们分开的确不好。 “桓王娶个出身不好的男妻于皇上而言并非坏事。亲兄弟也隔着层心思,万一日后桓王有什么心思不正的地方,就冲他娶妻这点就够人弹劾的了,于皇上并非全无益处啊。” 说的的确在理,就算那江姓男子出身一般,萧禾晨给他改个身份就是,就赐给御史中丞家做养子,反正内情大家都知道,左不过面上过得去罢了。 萧禾晨大手一挥,写了道赐婚圣旨交给太监,还留了句口谕。 “你跟明霁说,后日玉津园家宴,让他把那男妻带来,朕倒要瞧瞧是什么样的佳人能让明霁如此神魂颠倒。” “是,老奴这就去。” 清华阁内,裴言澈远远就看到了拿着圣旨的太监,心里不禁一阵欢喜。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御史中丞养子江氏,恪恭持顺,升序用光以纶綍。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温脀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珩佩之和,克娴手礼,敬凛夙宵之节。兹指婚桓王正妃,责有司择吉日完婚」 裴言澈跪下接旨,起身的时候凑到太监耳边轻声说了句“多谢阿翁。” 老太监笑眯眯地抿着嘴,“殿下和皇上都是老奴亲眼看着长大的,你们俩都是好孩子。” 裴言澈对老太监的记忆很深,很小的时候他经常被老太监牵着手找萧禾晨玩,所以他直到现在也唤他阿翁。 “快回去准备准备,皇上说了,后日家宴要你把王妃一起带着,他来给掌掌眼。” 裴言澈心头掠过一丝犹豫,但还是应了下来。 有了这道圣旨,世上再无人能拆散他和江席玉。 67 93 第16章十四章 67 93 “玉玉!玉玉——” 随着一声撞门的巨响,已经入睡的江席玉猛然惊醒,他连忙起身点上灯,只见裴言澈浑身酒气地扑倒在床边,抱着江席玉的双腿不松,满面通红。 “怎么喝成这样。”江席玉蹙眉,冲门外喊了一声:“煮碗醒酒汤过来。” “不用喊了,他们都被我赶走了。”裴言澈打了个酒嗝,像献宝一样从衣袖里掏出圣旨,痴痴笑着说:“皇兄给咱俩赐婚了,这可是圣旨……以后没人能把咱俩分开了。” 江席玉只用眼瞄了一下,并没有去接,“王爷喝多了,奴婢去打水给您擦身。” “你怎么不看呢玉玉…”裴言澈一把扯住他,盯着江席玉的眼睛,眼尾因为酒精的作用略微泛红,像是不甘又像是绝望,就连一贯冰冷倨傲的声音此时都带了几分撒娇耍混的意味,“你看看,我求求你打开看看……” 江席玉被磨得没有办法,只得借着烛火的光亮打开了裴言澈求来的圣旨。 「御史中丞养子江氏」,江席玉冰凉的指尖拂过圣旨上的字迹,竟还给自己改了出身…… 江席玉动了动唇,略带几分自嘲笑了笑,表情透露出苦涩。权力当真是这天下最好的东西,有了权,就连暗香阁的娼妓也能摇身一变成御史中丞的养子,怎么没人问问中丞大人愿不愿意收他这么个不清不白的人当养子。 “现在你是王府真正的主人了,再也没有人会介入咱俩之间,这就是你永远的家。”裴言澈抬头看向江席玉,烛火摇曳间他瞳孔绽放出喜悦的光芒,“以前我说过的,要带你过上好日子,玉玉,我没有失约。” 曾经的小裴为了一只烧鸡被人打得遍体鳞伤,他看着狼吞虎咽的江席玉笑着说,‘玉玉,以后我会让你每天都吃上烧鸡,我一定会好好养你,不会再让你跟着我受苦。’少年的誓言堪比星子璀璨,久不吃荤腥,江席玉娇弱的胃又开始难受起来,小裴将掌心搓热,一边给江席玉揉胃,一边嗦着剩下的鸡骨头。 少年的脸与裴言澈逐渐重合,似乎是接受不了眼前人就是曾经的小裴,江席玉先一步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将圣旨收好。当初的誓言是小裴许下的,与萧明霁没有任何关系。 “玉玉,我们就要成亲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看着江席玉不理自己,裴言澈顿了约莫半分钟,望着他的眼神哀怨而痴缠,开口的嗓音里透露着无边的凄凉和伤感。 他和江席玉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了,现在他们之间只差一个孩子。 裴言澈像小狗一样在江席玉的肩颈处嗅个不停,手也不老实起来。他把江席玉压在身下,一只手熟练地扯开里衣,干燥温暖的手就这样抚上江席玉的乳房,逼得他嘤咛了一声。 “我挑好了咱们成亲时要穿的礼服,再过半月就绣好了。前几天我去看过一眼,你的衣袖上绣着一只通体金黄的凤凰,当真是好看极了。”裴言澈一边和江席玉说着婚礼的细节,一边脱他的衣服。 在裴言澈完全进入到江席玉的身体里时,一滴眼泪顺着江席玉的面颊流淌到枕面上。他听着裴言澈的话,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江席玉紧紧的抿了抿唇,垂下眼帘,眼底薄薄的悲哀慢慢浮现了出来,一种说不出来的酸痛从他心底翻滚,汹涌的冲到了他的咽喉处。他望着窗边,一只孤零零的枯枝面冲着月亮,江席玉唇角勾出了一丝很淡的轻笑,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一般。 他差一点就和宋君瑾成亲了。 叁贰灵叁叁伍九,是灵贰 在江席玉被宋君瑾赎出暗香阁的那个晚上,他们在林中小屋里抵死纠缠,床边放着宋君瑾送给他的芍药花灯,他的锁骨处也文了一朵一模一样的芍药花。他们两个穿着一袭红衣,对着月亮与烛火起誓,没有父母双亲,没有喜婆丫鬟,只有两个彼此相爱的人。 可惜,江席玉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裴言澈看出江席玉的走神,伸出两指狠狠掐了一把鲜红的阴蒂,引得江席玉一声惊呼,下半身不断痉挛颤抖。裴言澈抽出阴茎,舌尖探入江席玉的后穴。手掌压着对方的大腿,灵活的舌牟足劲往里钻,把江席玉舔得阴穴喷出一股股透明的液体。 穴口渐渐松软了下来,裴言澈亲吻他泪湿的睫毛,粗壮的阳具挺身而入,腰臀向后一沉,不顾江席玉的痛呼将剩下的半截巨物一股脑插了进去。自江席玉被赎回来后裴言澈一直没有碰过他的后穴,他急切地想用孩子绑住江席玉,自然操的都是女穴。菊穴经久不用,江席玉疼得冷汗直流,指甲不受控制地在裴言澈肩膀留下道道指痕。 裴言澈伸手摸了摸两人结合处,穴口被撑至半透明,他低头仔细看了看,见穴口并没有撕裂流血才放下心来。刚开始裴言澈还算是温柔,只是操着操着就原形毕露,一边意乱情迷地喊着‘玉玉’,一边如打桩机一样疯狂耸动腰部凶狠地操干,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你是我的,你这辈子都离不开我……” 江席玉禁不住这般狂风骤雨,下身的快感如海浪一般一波一波冲击着,肚皮被一下下顶起明显的弧度,他带着恐惧和羞辱抽泣道:“王爷轻点啊……奴婢要被操坏了!”听着江席玉的求饶,裴言澈更加心猿意马,这口淫穴倒和主人的想法不一样,咬得死紧。他把江席玉拽起摆成跪趴的姿势,如发情的野兽一般扣着江席玉的肩上下耸动着,沉甸甸的卵蛋啪啪拍打着女穴,拉扯出连绵不断的银丝。 一阵猛烈的冲击下,江席玉先败下阵来,后穴有规律的抽搐起来,马上就要高潮了,前方的白嫩肉茎也竖了起来,射出一股股稀薄的白浆。裴言澈即使到了最后关头也没有忘记正事,他伸手摸了一把江席玉的女穴,此时正是湿滑无比,于是抽出鸡巴径直插入江席玉的阴道,猛插十几下后抵着子宫口将精液全部射了进去。 江席玉在灭顶的快感中晕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是五更,他正欲下床,却感觉双腿之间略有古怪。果然,他伸手一摸,裴言澈竟在他睡着之时将一根两指粗的玉势塞进他的女穴。江席玉暗自咒骂了声,伸出手将那玉势抽了出来,冰凉的玉在江席玉的体内捂得温热,被拽出体内的时候发出啵的一声,随即一大股浓精哗啦一下顺着他的大腿根流淌,染得江席玉浑身都是石楠花的气味。 他偏过眼瞪了下睡得正香的始作俑者,披了件外跑就走出卧室。 “王妃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值夜的小眠看见江席玉腿脚不利地走出来,连忙上前扶住他。 “去把我的药煎了送过来。” “是。”小眠一抬眼就看见王妃脖子上青红一片的牙印,连忙低下头,满脸通红地跑去给江席玉熬药。 裴言澈穿衣的时候江席玉还没醒,吩咐了下人给江席玉的汤药准备好边要去上朝。 眼见着江席玉吃药已过三月,怎么肚子还是没有动静。裴言澈皱了皱眉,明日要带玉玉去面圣,那便后日的时候去宫里把上次开药的太医叫过来瞧瞧。 真不知这些太医是不是皇粮吃多了,一副催孕药而已连吃三个月一点用都没有,裴言澈越想越心烦,直接叫了自己的心腹过来。 “参见王爷。” “后日去太医院把许太医接过来,就说桓王要请平安脉。” “是,王爷。” 67 93 第17章十五章 67 93 进宫觐见的早晨裴言澈对江席玉千叮咛万嘱咐,生怕他紧张害怕。世人对天子都有种与生俱来的畏惧与惶恐,而江席玉好像并不在意一会儿要见的是当今圣上,甚至穿的衣物也是平时在府里的那件,皎月色的外袍素雅净白,束发只用了一根碧绿色的玉簪。就连裴言澈也不禁暗想江席玉真的和从前的江家小公子判若两人,曾经的江席玉最喜艳丽色彩,每次出门都要戴一对掐丝珐琅手镯,脖子上还坠着个如意项圈,上面錾以‘长命富贵’四个字,还刻了金鱼的图案,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公子的模样。 “玉玉,一会儿不要紧张,跟在我身边就好。”两人坐在马车里,幽远的车铃随着缥缈的风声传入车内,角落处的熏香如轻云一般,马车声如雨水滑过晶莹的汉白玉,倒影着灼热的太阳与滴滴答答的车轮。马车四面丝绸装襄,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给纱遮挡,使人无法觉察这般华丽。 “是,王爷。” 玉津园坐落在皇宫的西北角,左傍一处高大的假山,清泉顺流而下,实为纳凉佳地。裴言澈带着江席玉感到的时候,家宴才刚刚开始,亭子中间跳舞的歌姬个个身披薄纱,肤若凝脂,随着音乐的节奏舞动,十分赏心悦目。 “臣弟萧明霁拜见皇上。” 裴言澈携江席玉正要跪下,只听亭子中间的高位上传来萧禾晨的声音,“明霁不必多礼,朕可等你许久了。” 萧禾晨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视线不自觉落在裴言澈后方。 江席玉…… 萧禾晨突然发现他的这个弟媳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一个妓院里出来的男娼,不用深思就知道是个什么样的货色,萧禾晨对男人不感兴趣,但曾经当太子的时候也去过风月场所,里面的清倌红倌见过不少,大多都是敷粉阴柔的俗物,穿着暴露艳丽的衣裳,瘦骨嶙峋掐着一把嗓子,尽作些不男不女的姿态。 可他不一样。 只一眼,萧禾晨就被江席玉深深吸引。 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袍,头上的秀发也用一根玉簪子挽着,眼里像是蒙着淡淡的一层雾,冰冷寒冽如深夜的大海,让人看不透猜不透。通身上下是纯净的洁与白,只有玉簪一点绿色配上淡色的唇。江席玉是阴阳同体,因而生的偏女相,但又骨骼棱角分明,鼻若悬梁,唇若涂丹,多了几分英俊。 “你就是江氏?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佳人让朕的弟弟如此魂牵梦绕。”打趣的话从萧禾晨口中说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玩笑话背后的私心。 江席玉闻言抬头,与座上的天子对视。 在两人目光接触的一刹那,萧禾晨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养过的獒犬。獒犬天生性烈极难驯服,萧禾晨小时曾见宫人狠狠用沾了盐水的皮鞭抽打笼子里狂吠的狗,日复一日直至它渐渐屈服认主,不再亮出凶恶的獠牙。后来的獒犬就算是在怒极的情况下,只要嗅到沾有盐水的鞭子味道便会立即趴下示弱。 如果说驯服獒犬的是鞭子,那男人的目光就是驾驭江席玉的鞭子。只要一接触到男人的眼睛,江席玉的眸瞳就会如秋水一般透出蛊惑人心的情丝——这也许不是江席玉的自身意愿,但在暗香阁的那几年,鸨母的调教就如同条件反射一般深深刻在了他的骨肉里。 或许是萧禾晨的目光变得炙热,江席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般错开视线微垂头颅,眼睑半敛间只看得见长长睫毛覆在清冷如雪的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温暖干燥的掌心包裹住江席玉冰凉的手,裴言澈冲他微微一笑,接着不动声色将人揽到自己身后,淡淡开口:“皇兄这是在罚臣弟来迟了吗,怎么迟迟不让臣弟与王妃入座。” 萧禾晨立马明白了弟弟的意思,他收起肆意打量江席玉的目光,佯装无事发生笑着赐座。 这便是裴言澈不想带江席玉入宫的原因。身为一奶同胞的兄弟,他和萧禾晨从小无论是长相还是喜好全部都一模一样。母后从小便教育他要如何做好一位臣子,太子是他的哥哥,皇位也只有一个。仅是晚出生一年,同样是嫡子,他是臣,哥哥是君。自他有记忆起,小到玩具大到服侍的婢女,只要是萧禾晨喜欢的,永远轮不到裴言澈——这才是裴言澈先斩后奏与江席玉成婚的原因。 如今木已成舟,满朝文武都收到了喜帖知晓他八月晚婚,就算萧禾晨真的对江席玉动了什么心思也来不及了。 家宴结束得很快,江席玉没怎么吃东西,最近裴言澈来他房里的次数实在太多,避孕药一碗一碗的煎,坐胎药也一碗不落的喝,他的身体快要支撑不住了。 67 93 第二天清晨江席玉罕见的没有在裴言澈起床之前醒来,见他睡得香,裴言澈便也没有叫他。 用早膳的时候有人来报,那人伏在裴言澈耳边轻声说道: “皇上昨夜临幸了个男宠,今早已封为贵人了。” 裴言澈的筷子停滞在空气中。 “皇上不是不喜男色吗,怎么会纳个男人进后宫。”他的声音听不出起伏,但却带着一丝隐忍的怒气。萧禾晨从通人事起便只宠幸过女人,即使朝臣为他送来无数美艳男子他也没有动过一点心,可昨夜竟毫无预兆的召幸了个男宠,联想到萧禾晨昨日盯着江席玉的目光,裴言澈的眼神暗了几分。 江席玉必须马上怀有他的子嗣,只有这样,他才能保住这个人在自己身边。 “速速进宫把许太医接来,就说本王头疾发作,今日不去上朝了。” “是,王爷。” 许太医来的时候江席玉刚醒不久,一见裴言澈没有上朝,旁边还有个年迈的太医候着,他心下顿时明白大半,垂在身旁的指尖不禁陷入掌心。 这一天迟早要来,不过他也没想过要瞒。 “玉玉,这是宫里的许太医,之前你喝的补药就是他开的。这几日我见你总是午夜盗汗,便叫许太医来给你号号脉。” 裴言澈说着把江席玉拉到桌边,又小声在他耳边说道:“我一直想要个咱俩的孩子,你让许太医给瞧瞧。” 江席玉沉默不语,心里却在道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他看着裴言澈此时还云淡风轻的面容,想着一会儿他就得暴跳如雷。 会不会就此把自己送回暗香阁?江席玉揣测,送回去也行,这样他就可以在那里接着等待宋君瑾了。左不过都是卖身,留在王府和回到暗香阁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卖给同一个人和不同人的分别罢了。 许太医搭上江席玉的手腕处,没一会儿表情变得十分凝重,他抬头看向即将和桓王完婚的准王妃,不自觉咽了下口水,花白的胡子被他捋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曾开口。 “王妃身体可是有事?”到底还是裴言澈忍不住了,蹙眉问道。 早死晚死都是死,江席玉不愿停留在恐惧的漩涡里,明晃晃的铡刀在他头上悬挂,但他不曾后悔。这是他的决定,也是他的报复。 “许太医,不必隐瞒。”江席玉看向一把年纪的老太医,冲他淡然一笑,“说实话吧。” “这……”太医叹了口气道:“王妃在每日服了温补的坐胎药之后又喝了大量的寒药,别说是怀胎,就是胞宫经此一遭也受损了啊。想必王妃应该时有夜不能寐,越是午后暑热的时候遍体生寒,最是难受。” 寒药?裴言澈表情逐渐僵硬,江席玉怎么会吃避孕药?!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许太医的下一句话直接让裴言澈整个人溃不成军。 “恕微臣直言,王妃早些年小产之后并未好好将养,又是双性身,落胎之后本就要比寻常妇人更加注重调养,这又不知节制服下相克的药物,若想现在怀胎怕是不大可能啊。” “王妃的身体现在不宜有孕,待微臣为您调养过后再受孕不迟。” 小产 落胎 这太医在鬼扯些什么,江席玉以前在王府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怀过孕——裴言澈的眼睛猛然一睁,瞳孔升起一股说不上来的火焰,是哀伤,是浓重的怨和不敢置信。 孩子不是他的。 在暗香阁的那些年,江席玉有了别人的孩子。 裴言澈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握紧拳头向墙上砸去,眼眶涨红暴怒低吼着,耳畔嗡嗡作响,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觉得荒唐至极,看向江席玉的眼神绝望而痛苦,一步步向桌前踱过来。 67 93 第18章十六章 67 93 “滚!都给我滚——” 一声暴喝从里屋传来,紧着一阵瓷器金银摔打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院里伺候的丫鬟小厮全白了脸,年迈的太医挎着自己的医药箱从里屋走了出来,他满脸惊惧,下阶梯的时候险些跌倒。一个眼尖的丫鬟连忙去扶,只见那太医抬手示意院子里的下人,“王爷动怒,快撤出去。” 一听此话,扫洒的下人们都停了自己手里的活,扫地的等着伺候的一溜烟跑了个精光。上次王爷因那对侧妃姐弟动怒时也是这样,没过第二天就连主子带所有的丫鬟仆人全屠了个干净。 “你有过孩子。” 这是一个肯定句,江席玉看裴言澈表情逐渐僵硬,慢慢抬眸,眼珠子憋得猩红,连脸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 时间静止了几秒,江席玉想伸手去倒杯茶润润嗓子,可伸出的手是抖的,直到他不稳的手在桌上摸了半天,眼睛才好似刚对上焦般发现桌子是空的,金丝楠木桌上的茶杯早就被裴言澈刚才一把挥落了。 这是江席玉自己选择的路,可时至如此,他悲哀的发现自己对于裴言澈仍有一种骨子里的恐惧。但,最坏也不过是将自己送回妓院,没什么可怕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说话啊,玉玉。”裴言澈的上下牙咬得死紧,仿佛是把江席玉的名字嚼到骨骼尽碎才吐出来,看着江席玉沉默不语的样子,裴言澈的神色变得极为难看,望向他的眼神也越发晦涩难辨。 “是。” “是谁的?” “我不知道。”江席玉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放松,一张申请麻木的脸庞上有着泥塑石雕般的凝滞之态,连眼角的细纹都毫无波动,“暗香阁的客人那么多,我也不知那孩子是谁的。” 江席玉淡淡的表情,淡淡的语气听起来就像讲述昨晚吃了个桃子那么简单,然而平静语气重所隐含的血淋淋的真相却让裴言澈心里发怵。 “是瑾瑾的,对不对?” 江席玉在听到宋君瑾的名字从裴言澈口中说出的瞬间,双瞳猝然放大,整个人就像被一只大手将心脏硬生生从胸膛里扯了出来,淋漓的血肉粘连着空洞的胸腔,遍体的凉意从胸口到指尖,蜷缩在衣袖里的指尖用力到发白,又冷又痛的感觉滚过心间。 裴言澈是怎么知道宋君瑾这个人的?他都知道多少,他什么时候调查的自己? “奴婢不知王爷在说什么,也不认识王爷方才所说的人名。”豆大的汗珠顺着江席玉的脸庞划过,一双手死死地揪着身上的衣衫,像是借力抒发着心中的惊慌,指尖一遍又一遍地顺着衣衫上绣着的花样划过,不时还用指甲扣一下,十指里已有了六七指泛红,掌心里也沁出了一层的薄汗,就连藏在宽大衣袍里的一双腿也隐隐地打起了颤,一时之间所有的万般情绪如潮水般涌来,闷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裴言澈眼眸幽深,带着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江席玉,接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眼里藏着刀锋,眼波似有狂风卷过,泛着滔天的怒火。 裴言澈可以接受江席玉不爱他,但绝对不能忍受江席玉爱上别人。 “在我把你赎出来的第二天早上,你在我怀里呓语出一个人名——‘瑾瑾’。” 裴言澈神色的瞳孔如同深夜的海洋般神秘,仿佛随时会激起一场狂风骤雨,里面透出的光让人捉摸不透,他就那样静静看着江席玉,似乎想要看到他的心里去,“告诉我玉玉,他是谁?” 江席玉抬眸回望,和裴言澈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只觉得那双眼睛里仿佛燃烧着两团地狱的火焰,炙热的目光令他十分不适。 “许是以前接待过的恩客吧,奴婢真的不记得了。” 听到这样的答案,裴言澈闭上眼睛扶额冷笑一声,“呵。”接着上前一把抓住江席玉的手腕,扯着他一脚踢开房门朝卧室走去。 裴言澈的手劲实在太大,就像手铐一般紧紧锁着江席玉的腕骨,他一路连拖带拽,经过重重长廊时惊得一旁打扫的丫鬟纷纷跪在两边不敢抬头。江席玉似乎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伴随着破碎脉搏的跳动,如同牵机药一下一下扯着自己的心。 裴言澈把江席玉拽进屋里之后并没有做什么,只是一步步走向窗台被精心呵护的枯枝,然后举起了它,状若不经意拨弄着早就失去生命的桃枝。 “王爷!”江席玉心下一凛,想上前夺过观音瓶,可裴言澈却像早有预料一般将它举得更高,摇摇欲坠的花枝在瓶口晃荡了一圈,一如江席玉的心。 “我一直想问你,这树枝到底是什么。” “就是普通的桃枝。” “你喜欢桃树?”裴言澈睨了江席玉一眼,问道。 “喜欢,我喜欢的!”像是怕裴言澈不相信,江席玉忙不迭说。 “你骗人!”裴言澈嘴角勾起冷笑,缓缓走到江席玉面前,抬起一只手擦掉他眼角不自觉溢出的泪,“如果你喜欢桃树,那我什么我为你种了满园的桃花你连看都不看一眼?!”桃树花季已过,粉嫩的花朵早就谢了,只余空荡荡的树枝见缝插针般种在桓王府的各个角落。 “我给你种的花你不看,送你的花瓶你也不用。”裴言澈一手举着花瓶自上而下看江席玉,“我只要你一句实话,这个花枝,是不是你的孩子?!” 江席玉被赎走的那天什么都没带,唯有亲自折下的这截断枝。桃枝丢了的那天,江席玉不顾一切跪下磕头求裴言澈放他出去找它,无数次裴言澈看见他侍弄花瓶的时候都在想,这颗枯枝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什么能让江席玉如此悉心照料,看它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长不大的孩童。 江席玉的嘴角紧紧绷着,指甲陷到肉里,几乎要把掌心抠出血来。 “好……你不说是吧……”裴言澈距离江席玉大概半米的距离,纯白色的观音瓶在他手掌晃晃悠悠,最后递到了江席玉的面前。就在江席玉迫切伸出双手想接过花瓶的时候,裴言澈骤然松手。 “啪——”“是我和瑾瑾的孩子!” 花瓶碎裂的声音与江席玉的话同时落入裴言澈的耳中,直到花瓶以一种惨烈的姿态碎裂在地上,江席玉仍呆愣愣地保持着双手伸出的姿势。 早上的时候江席玉还给花枝浇了水,此时迸裂的碎片混杂着清水在地上混出一大片痕迹,他懵了一会儿,接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将碎片拢进掌心。被瓷片割出的细微伤口如刀绞一般在江席玉心中切下片片血肉,心理生理的双重剧痛让他几乎哭叫起来。 他趴在地上姿态狼狈地寻找着不知崩到哪去的桃枝,眼泪鼻涕混在一起,牙齿咬得死紧发出诡异的声响,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手上的伤口翻起皮肉,狰狞恐怖。 在哪儿,他的孩子在哪,找不到……为什么找不到! “在这。”淡漠的男声快要把江席玉击碎,他迫切地抬头,只见裴言澈手中握着那一截断枝。 他竟没有扔掉它。 几乎是瞬间,江席玉跌坐在地,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臂上,眼眶里的泪水好似决堤的洪水一般顺着脸颊哗啦啦地淌落下来,他放声痛哭。 江席玉的泪就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裴言澈心上,江席玉的种种表情和反应告诉他,他口中的‘瑾瑾’绝非只是恩客那么简单。凡是在妓院卖身的,无论女人或是双性人,只要接客就必服避子药。既然如此,江席玉是怎么怀孕的? 裴言澈想不到任何可能,除了一种——他是自愿怀孕的。 他喜欢瑾瑾,想有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 裴言澈的胸口像被锤子狠狠敲打着,就连呼吸都带着噬骨的疼痛。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何江席玉无论走到哪都要带着枯枝,为何不肯怀一个他的孩子,为何不肯原谅他。 因为江席玉的心里已经有人了——在他缺席的那三年里,有个叫瑾瑾的人住在了江席玉心里。可既是如此,为什么那人没有把玉玉赎走,甚至狠心地把他和腹中孩子一起遗弃在青楼不管不顾。可尽管这样,江席玉也没有停止爱他。 “为什么他没有把你接出暗香阁?” 他是个始乱终弃的人吗,裴言澈握紧了拳头,如果那个人敢这样对玉玉,那他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因为他死了。”轻飘飘的声音从江席玉口中传出,他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枯枝,呆滞的像个棉花娃娃。 一个在江席玉最爱他的时候死掉的男人,裴言澈伸手捂住脸,他就像被困在一道无形的墙壁之间,找不到任何出口。饶他裴言澈再怎么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与一个死人作斗争。 他根本比不过一个死掉的人。 但他仍抱有一丝希冀问道:“你喜欢他吗?” 江席玉的眼睛如一汪清泉,裴言澈眼睁睁看他吐出三个自己最不想听到的字,一股灭顶的绝望铺天盖地袭来。 “我爱他。” 江席玉不愧是最了解裴言澈的人,他知道刀子插哪里最痛。 一颗心被狠狠地揪紧,江席玉的眼神那么明亮,像是璀璨的星子,可是却有万般沉重的光芒闪烁其中,凌厉苦涩,无比的绝望。 原来江席玉爱一个人的样子那么耀眼,可现在那双眼眸没有一丝一毫的地方属于裴言澈。 “玉玉,既然他已经死了……”裴言澈还想说些什么,可江席玉的眼神一扫过来,他便再也张不开口了。 裴言澈其实并没有多在意江席玉曾经有过孩子这件事,既然都是过去式了,为什么他不肯向前看呢?难道要永远这样,守着那一截断枝,为早就逝去的孩子和瑾瑾伤怮一辈子?裴言澈可以大度地不再计较这件事,可他不能让江席玉一直沉浸在过去,他既要江席玉这个人,也要他的心。 “小裴也死了。” 突兀的一句话让裴言澈愣住了,喉咙里像绞一样阵痛起来,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可怕的陌生感觉。 “我就是小裴啊,玉玉。”裴言澈口唇发干,他扯了扯江席玉的衣角,可那人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是萧明霁。”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是小裴,是裴言澈,是从小和江席玉一起长大的伴读,是青梅竹马的爱人,是江席玉的第一个男人,未来还会是江席玉的夫君,他们孩子的父亲。 小裴死了,所以江席玉爱上了宋君瑾。可是宋君瑾死了,江席玉却不会爱上萧明霁。 死局。 如若是之前,江席玉断断不敢在重新回到王府后又是杀人又是吃寒药,且这一切都不避讳裴言澈。但他在与裴言澈相处的过程中逐渐发现,这个曾经将他弃如敝履的男人居然对他生出了真心。小裴的爱毋庸置疑,但裴言澈竟也开始对他动了心。有无数次江席玉在看到裴言澈的笑颜时,都以为是恍惚间看到了曾经的小裴。 真心泯不平曾经的伤害,江席玉受过的这一遭,他要千百倍还到裴言澈身上。 爱之深,痛之切。 “奴婢这一生,只会有这一个孩子了。”江席玉用手帕将断枝包好放进领口,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无爱无恨,似乎对裴言澈一丝感情都没有。 “毕竟之前王爷对奴婢说过,‘就算以后你有了我的孩子,那贱种也不配叫我父亲’”,江席玉牵动嘴角,露出标志性的谄媚笑容,“贱人有奴婢一个就够了,像我这样卑贱的人,不配给王爷生孩子。” 裴言澈彻底呆住了,他怔了一下,继而钝钝的转头看向江席玉,然而在看到他那一瞬间,江席玉眼底的最后一滴泪落下,接着便只剩死寂一般的冷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玉玉。 我爱你,我们的孩子是这世上生最珍贵的宝物,他会是世子,享有尊崇的地位,会一生荣华富贵。我没有说过那些话,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在意你曾经爱过谁,只要以后咱们俩好好的,我真的后悔了,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你别这样,我求求你原谅我,求求你爱我! 满心满口的话想说,还未开口就被江席玉打断。 “王爷把我从暗香阁赎了出来,奴婢内心是感激的。您说您只要我在您身边,可……你总是这样,既要也要。现在我已经在你身边了,你又想要我的心。” “小裴。”江席玉轻声说,“太贪心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不知怎么回事,裴言澈的脚像铁钉钉在地上似的,一步无法往前挪。他疯狂摇头,想拼命说出什么来,可嘶吼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眼见江席玉转身,晃了晃脑袋,重重呼出一口气,胸腔里的那颗心脏越跳越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想抓住要离开的江席玉,血腥味往喉咙涌去,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腥甜的铁锈味从口鼻倒灌进来,‘哇’的一声吐了口血。 视线消失的最后,他看见江席玉从自己身边跨了出去,怀里抱着那截枯枝,连头都没有回。 67 93 第19章十七章 67 93 “王爷脉象缓涩而弦,沉取若有若无。恐是王爷怒后不振,肝郁气滞,气血运行受碍不通。好在淤血已经排出体外,小人虽开得缓养肝气的方子,但还是要王爷少动气火为宜。” “多谢大夫。”江席玉摆了下手,小眠立刻封了银子好生将大夫送了出去。 江席玉绞了方热帕子替裴言澈擦脸,环顾房里的丫鬟们一圈后开口,“你们都下去吧。” 刚才闹了这么一场,床上昏睡的裴言澈双眼紧闭,面色苍白。江席玉的手指描过他高挺的鼻梁,最后停留在他抿成线的薄唇上。裴言澈的脸庞线条分明,透着一股子雕塑般的凌厉之色,显得硬朗而英俊。 记忆中温柔的面孔逐渐与眼前人重合,江席玉深吸一口气,将冷了的帕子丢入水盆中。 眼前人已非彼时人,无论样貌上再怎么相似,他都不是自己心里的那个小裴。 看着裴言澈睡梦中也紧紧攥着拳头不肯放松的手,江席玉一点点将紧绷的拳抚平,他想过不了多久,等裴言澈清醒过来,自己应当就要被赶回暗香阁了。 裴言澈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他断不可能接受一个心里有着其他男人的人做自己的妻子。宋君瑾的存在就像小小的砂砾,在他们这段如履薄冰的关系中来回磋磨,最后腐烂成流脓生疮的伤口。 “王爷……”江席玉知道裴言澈听不到自己的这番话,但他似乎也只能对没清醒的人说出来。 “我很感激王爷将我从暗香阁赎出来,可你只是买断了我的人,难道还包括我的心吗?” “有时我也会幻想,如果我等到的是瑾瑾,我们会过着不如王府的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我们有彼此,也许以后还会有个孩子。” “他不会是贱种,只是我江席玉的孩子。” 江席玉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那些他在睡梦中梦到的无数次的梦境,支撑他在暗香阁每日苦熬的幸福生活,如今就如一缕青烟般消散。 “珍重。” 江席玉离开房间,却没看到在他起身瞬间,床上人睁开的漆黑双眸——那是一双燃尽了希望之火,只余一地残灰的悲慽双瞳。 67 93 江席玉回房的时候小眠正在给他整理床铺,床尾有个她从未见过的小包裹,眼看江席玉进来,小眠问道:“王妃,这个包裹是……您要出远门吗?” 王爷现下病着,王妃是要自己去哪里呢 “先帮我放到柜子里吧。”江席玉早已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里面还是自己从暗香阁带出来的两件衣物和一截枯枝,和他来到王府时拿来的东西一样。 做了几个月假王妃,裴言澈赏给他的东西他都没有动过,一身干净的来,一身干净的去。他像是早已知道了自己的命运,被再次抛弃不过是时间问题,这个偏殿早晚会迎来自己真正的主人,至于自己……各人有各人的命。 第二天江席玉醒来的时候被告知裴言澈昨夜凌晨就醒了,醒了后就开始收拾东西,五更天不亮就坐马车去了常去的寺庙礼佛,要一周之后才能回府。 听到这话江席玉握着包袱的手紧了紧,接着问道:“那我呢,我是不是可以回……” “王爷说,让王妃养好身体,静待下月大婚。” 江席玉的手猛然松开,不可置信的重复那两个字:“……大婚?” 他的心突突乱跳起来,像一头小鹿在乱撞,手心里捏出一把汗,心中一片混乱,变得毫无头绪。 裴言澈竟还要娶他?! 67 93 「瑾瑾安好,见字如晤 昨日暑热,我把西瓜放在你打的水井里,井水冰凉,镇得瓜肉爽脆香甜。贪凉贪足,吃多了冰西瓜,下午的时候腹痛难忍,如刀绞一般让我止不住泪。难受的时候在想为何你不在我身边,越想越难过。偏这肚子也和我作怪,瑾瑾,我好疼,从来没有这么疼过,想你,好想你。矫情了一会儿,瑾瑾不要笑话我。所幸没一会儿就不再难受了,以后我一定会少吃冰西瓜,记住今日之痛。」 帐篷里进来人时,宋君瑾还在盯着那封信,纸边被他长年握兵器的手磨得圆滑破损,他望着这封信出神,直到脚步声临近才回过神来。 “将军。宋君瑾刚要行礼就被将军扶起。 “不是说了就剩咱俩的时候叫我舅舅吗,忘啦。”将军伸手胡噜了下宋君瑾的发顶,见他桌案上摆着熟悉的纸张,于是打趣道:“又看信呢。” 宋君瑾有些脸红,连忙将信叠好收起,“思念家妻,偶尔翻出来看看。” “信上都写什么了,跟舅舅说说。”将军随意掏出个烧饼在嘴里啃着,边境苦寒,若不是新来了个中原的厨娘,他都不知自己有多久没吃过这么宣软的饼子了。 “只是些琐事,吃多了西瓜,冰得肚子疼。”宋君瑾眼前似乎出现江席玉在床上气鼓鼓打滚的样子,嘴角不禁溢出笑容,“他甚是可爱。” “又是这封,我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将军抠抠耳朵上下瞄了一眼宋君瑾,“一晃眼你都长这么大了。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只知道跟着你父亲身后哭着叫姐夫,吃得不好哭,睡得不好也哭。烦得你爹给你娘写信说要把我送回去。” 说道此处,两人的脸上的笑都淡了一些。 宋将军战场上猝然离世,对所有人都是不小的打击。 “诶?”将军看到案几上摆着两个精巧的饰品,看着不像宋君瑾的东西,于是拿起来问道:“这是什么?” “是前天救助的阿嬷送的。”这几日军队驻扎的地方离一处寨子不远,那里经常会有小孩偷跑过来玩。宋君瑾偶然救了一个被捕兽夹伤了的小孩,那小孩的奶奶便送了此物给他。 一个别针穿着一枚红色的平安符,别针寓意别惊,是专为有身孕的人安胎用的,将此物别在腹部的衣物上,便可封住肚子,预防胎儿流产。另一个别针上穿着一枚铜钱,可别在婴孩的小帽子上,驱除邪祟,保平安。 “这次回去我就该成亲了,这两样东西……总会用到的。”这是来自老者的美好祝福,待他和江席玉有了孩子,他定要亲手将这别针穿在江席玉的衣物上。 “我怎么记得你还没跟人家成亲来着,好像我姐不太喜欢你那新妇。”将军说道,“还没成亲就送这样亲密的东西,是不是有点轻浮?还是你已经和新妇提前入洞房了?!”说道这将军立即睁大八卦的双眼,见宋君瑾面色愈发红,他拍了下大腿惊诧道:“我靠,你小子动作够快啊!我说你怎么着急回去,原来是开了荤了!”说罢将军酸溜溜撸了把自己的头发,他十五岁上战场,如今厮杀近二十年,别说有心怡的人,就是姑娘的嘴都没亲过。 “母亲她不了解席玉,她不知席玉有多么好。但是她答应我了,只要我以后有能力继承父亲的军职,她便不会再阻拦我的婚事。” “等一下,你上战场近两年,今年才19岁……也就是说你17就和你家娘子那个啥啦!” 其实17岁也不算早,民间17当爹的男子大有人在,但将军常年在边关,一把年纪还是处男,自然对此惊诧。 宋君瑾拘谨地抓了抓衣角,脸涨得像关公。 初遇江席玉时,他17,江席玉23。 说来也怪,宋君瑾在沙场轻狂肆意,活脱脱一个风光霁月的少年郎,剑眉斜飞入鬓,凤目不怒自威,尤其身着盔甲的时候,如琼枝一树栽于黑白山水间,凛然如战神。怎么一谈到他娘子,就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讲话结结讷讷,一双手也不知摆在哪里才好,脸皮薄的像个小孩。 “行了,不打趣你了,年底咱们返程的时候一定要带我见见你那娘子啊,我看看是什么个绝世美人能把我外甥迷成这样。”将军摆了摆手,走出宋君瑾的营帐。 宋君瑾将那封信与其他的放在一起,不知为何,这封信给他的感觉很奇怪。席玉不是这样的人,吃坏食物这件事几乎占了整封信的一半,好几行都在说他有多疼。以至于每次宋君瑾在看这封信时,都恍惚间嗅到一丝浅淡的血腥味。甚至后来有一晚,他梦到江席玉气息微弱地仰躺在床上,身下蜿蜒着大片的血渍,他一边痛苦地捂着肚子,一边哭着喊‘瑾瑾’。不过宋君瑾转念一想,这样一封信不知要途径多少个驿站和送信员的手,血腥味可能是在路上沾染到的也不一定。 每个月他都能收到江席玉的信,他现在应该正好好的待在郊外的小院里等待他的归来。宋君瑾遏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将那两枚别针放入胸口。 他真的太想江席玉了。 少年眼底有千军万马的浩荡,也有一树梨花的洁白。 67 93 第20章十八章 67 93 “师傅,裴姓施主在殿外等候多时了。”小和尚轻手轻脚走进殿内,对着正在诵经的一灯大师恭敬道。 “裴施主何时候来的?”一灯正在拨动念珠的手停了下来,半睁的双眸没有一丝波澜。 “梵唱早课的时候。” “没请裴施主去内间吗?” “我说了,他不肯。他说让我别打扰您诵经,他有时间等。” 殿外裴言澈面色苍白,见一灯从殿内走出,脸上顿时有了一分喜色,他连忙上前迎了几步。 “大师……” “裴施主里边请。” 两人坐在庙内的一处禅房里,一灯为裴言澈斟了一杯茶。 “裴施主许久未来,看来是寻得故人了。”一灯放下长柄茶壶,和声细语道。 “是找着了,可他……”裴言澈颓败地低下头,“他不一样了。” 他是江席玉,却也不是江席玉。 “贫僧说过,就算施主成功找到故人,他也不会是你所期盼的样子。”没有人会在同一处河流栽倒两次,一灯很早就提醒过裴言澈,可他不信。 烹茶的小炉子发出茶水沸腾的‘咕噜’声,裴言澈看起来很懊恼,他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头发,半晌喃喃道:“他现在……好像不需要我了。” 裴言澈不知怎么和出家人解释情爱的问题,甚至连他自己也摸不清江席玉对他的感情。 “他会关心我,会和我交流,也会对我笑。” “可我总觉得,他的心并不在我这里。他不会对我生气,不敢僭越,面对我时不像爱人,反倒像下属。” 一灯看了眼裴言澈,冷峻道:“因果循环罢了。” “我后悔了,一灯大师,我真的想弥补他,我真的,真的爱他。” “有些事情后悔是没用的。”一灯拿起茶杯轻抿一口,“施主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为您算过卦,您与故人,缘分已尽。” “怎么可能呢!”裴言澈急急道,声音也不自觉高了几分,“他现在就在我身边,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 一灯不语,拿起一方木盒,盒子里装的都是红线,每根线都比寻常的棉线要粗上许多。这红线是姻缘牌的挂绳,每位来庙里求取姻缘和美的施主都会亲自在木牌上写下名字,再系在姻缘树上。 一缕红绳递给裴言澈,一灯开口:“裴施主试试能否把这红绳扯断。” 丝丝缕缕的红线被裴言澈纳在掌中,双手往两边一扽——看起来坚韧如麻绳的红线竟断了个干净,唯有一根牵着点细丝,堪堪连着。 “这?!”他甚至根本就没用力。 “一共十根红绳,相当于是人的十世。裴施主与故人的缘,十世中只有一世能相守。”一灯又看了一眼那马上就断了的红绳,补充道:“且这一世还不得善终。” 裴言澈惊惧交加,他拢着一堆杂乱的红绳,就像小心翼翼捧着自己对江席玉的真心。 “我要怎么办?一灯大师,我要怎么才能……” “无法补救。”一灯那双异于常人的浅灰色眼眸直直射入裴言澈的内心,撕扯出他的恐惧,“不是所有错事都有补救的机会。” “是不是,是不是我犯了太多杀戮……我杀过许多人,视人命为草芥,所以我才遭了这样的报应?”裴言澈神色哀戚,所有在他手上消逝的人命如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烁,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火舌汹涌澎湃地舔舐着他的良心,炙烤着他的灵魂。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是那些人想报复他,是那些人不放过他! 可他明明已经在庙里为他们供奉了长明灯,身在高位,裴言澈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碳炉熄了,一灯将凉了的茶浇到窗下的野草上,又烹了一壶新的。 “裴施主,如果按您的说法,那所有为国捐躯、保卫国家的士兵们岂非都是作恶多端的恶鬼罗煞?您供奉的长明灯每七天就会加一次香油,贫僧也已为他们诵经祈福,您身上并无冤魂。”一灯叹了口气,“凡事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一灯见裴言澈没反应,于是反问道:“贫僧不知您与故人曾经的往事,但若将你二人调换,你可愿原谅犯了错的自己?” 将他与江席玉调换…… 倘若是自己捡到了江席玉,将他带入府里同自己一齐长大,最后江席玉飞黄腾达反倒自己流入妓院…… 那他一定会亲手杀了江席玉。 裴言澈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冷汗簌簌落下。那些因为自己的懦弱而被隐瞒的真相,那些埋藏在心底无尽的歉意将他一举击垮。 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脸面和身份去面对江席玉的,救世主? 他凭什么以为自己从妓院把江席玉赎出来,娶他为妻就是对江席玉最好的补偿,他从来没有问过人家想不想要,愿不愿意。 裴言澈直到这时才醒悟过来,造成江席玉悲惨命运的不是侧妃姐弟,而是他裴言澈。 加害者摇身一变成为了救世主,如果没有遇见他,江席玉这一生都会顺遂平安。他从来都不认为江席玉沦落妓院是自己的错,相反,他还自以为是的将两个‘罪魁祸首’杀了泄愤——其实该死的是他自己。 只是那时他刚恢复记忆,原本不属于他的民间经历一股脑涌入他的脑海,他看见自己对一个双性人卑躬屈膝、唯命是从,看见自己为了给江席玉偷一只烧鸡被打得浑身青紫,最后傻呵呵的去嗦人家剩的鸡骨头。 恶心!愚蠢! 他不知那个在他身体里呆了十几年的小裴是怎么回事,如此蠢钝伪善,简直丢尽了皇家颜面。 他更不能理解和接受的是小裴爱上了江席玉。 于是他开始无视江席玉,冷落他,折辱他,丢弃他。 他偏要和小裴作对,你怎么用我的身体做这些蠢事,我就怎么用你的面孔去伤你最爱的人。 可当江席玉真的走了之后,他将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恍惚中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趴在王府那处破落小屋的桌子上睡得正香。他看着江席玉用过的东西,破口的茶杯,反复收集蜡油燃不起来的烛火,隐隐约约想到了自己刚到江府的时候。 那时候他长得小,身子又在皇宫养得金尊玉贵,就连砍柴这种体力活都做不好。江府的管家气得不给他饭吃,说少爷捡了个废物回来。可江席玉总会半夜偷偷给他糕点,甚至找自己的父母撒娇让他也跟着教学师傅学字。 有时他在写字,江席玉就用毛笔画下他学习的样子,然后笑嘻嘻地将画纸塞进他的胸口里。在江府,有少爷一口点心,就有他的半个。 他们两个第一次接吻,脸蛋红扑扑的小少爷捂着羞涩的脸庞去啄他的唇,他说‘小裴,我好喜欢你’。后来江家落魄,江席玉跟着他到处流窜,小少爷饥一顿饱一顿,每晚都胃疼。可他宁愿忍得咬破嘴唇也不肯去看大夫,他说‘省下来的钱给小裴买鞋’,他早就注意到小裴的脚趾露在布鞋外了。 那些刻在心底的记忆直到醉酒后才想起来,他爱江席玉,无论是作为小裴,还是萧明霁。 往事如过眼云烟一般,后知后觉的人泪流满面,心痛的守着点滴过往到处找寻被他弄丢了的江家小少爷——可是他找不到,他找了无数的妓院,甚至他开始怀疑这只是那对姐弟的托辞,天地之大,他再也找不到曾经的少爷。 他听说京郊有个寺庙很灵,可一灯大师听他想要寻人不肯见他,于是裴言澈从山脚到山顶,磕遍了每一处长阶,哪怕额头鲜血淋漓,哪怕膝盖肿胀难行——这是他能找到江席玉的最后一个方法了。 不知过了多少天后,裴言澈再次醒来的时候在庙里。一灯大师为他所动,为他卜了一卦,然后说了三个字:“放下吧。” 他不肯放弃,每一次派出寻找的士兵总是无功而返,若不是逼不得已,他万不会乞求玄学。 许是在裴言澈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又或是从卦象中看到了备受折磨的江席玉,一灯大师终是不忍,为他指了个方向——东南方。 一年后,裴言澈在暗香阁里找到了江席玉。 裴言澈高兴得过了头,可他忘了一灯在第一次卜卦时说的话,他说二人缘分已尽。 他总觉得把江席玉从妓院解救出来就是结局,可这仅仅是个开头。裴言澈根本没有想过他在江席玉生命中缺席的这三年里对方会遇到什么人,他自信江席玉对他的爱,也低估了江席玉的魅力。尽管他知道江席玉会在妓院遇到无数的男人,可他不认为会有人爱上一个妓子。 他天真的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不在乎江席玉的贞洁,只有他愿意娶在经历了‘那样事情’后的江席玉为妻。 他压根没想到会有一个堪比曾经小裴的人,捧着自己的一颗真心,眨着明亮美好如小狗一般湿漉漉的眼睛去求着江席玉爱他。 宋君瑾才是江席玉的救世主,而他,不过是一个来晚了的凶手。 “一丝细线,是你的执念。”一灯收回红绳,“你迟了。” ——一语参破。 无论是意识到自己的爱意从未改变,还是充当救世主,裴言澈都晚了。 是他自己硬生生将爱人推远,如今又想求他回来。 裴言澈心口绞痛的厉害,他从来没有这么无能为力过。哪怕当初有无数人怀疑他的身份不让他入皇籍,甚至想杀了他以绝后患,他都没有如此疲惫不堪。 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自己和江席玉的隔阂,第一次亲自揭开了两人心口上结痂的伤,撕的狠,悔得晚,痛得迟。 裴言澈捂着心口看向一灯手里的半截残线,嘴里狠狠溢出两个字:“不放。” 哪怕要他承受扒皮剥筋之痛,让他早逝,死后坠入阿鼻地狱,他也绝不会放开江席玉。 十世里只有一世能在一起又怎样,凭什么就不能是这一世? 他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爱人,死都不会放手。 67 93 第21章十九章 67 93 一灯没有再劝裴言澈,只是最后送了他三个字。 “莫强求。” 裴言澈此次会在寺庙住上七天,吃斋礼佛,为他曾经犯下的杀戮赎罪。他曾在佛前发过誓,只要有生之年能让他找到江席玉,他将为佛像镀金身,修路建庙,竭尽自身所能。 “一灯大师,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吗?我刚看到好像有个禅房漏雨,需不需要我找人来重新盖几间?” 一灯摇了摇头,“裴施主乐善好施,做得足够多了。” 缘生缘灭,命中注定。 这个道理裴言澈并非不知,只是执念根深,再无剔除的可能。 第三日的时候一灯为裴言澈起了一卦,果然卦象不似初次那般,有些事情在作出决定的时候就注定了结局。 因果循环,自由定数,万事皆有轮回。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既然只求这一世的逆天改命,那其他九世的苦果便自己承受吧。 一灯透过木窗凝视正在佛前虔诚祈祷的背影,万事万物瞬息变化,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他还不叫一灯,26岁以前的所有记忆回想起来就像前世一般遥远——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本名了。 他只记得从小与他许下婚姻的红裙姑娘,只记得她倾泻如墨的发和嘴角的梨涡。家道中落,从云端坠下的落差让他整日买醉,直到那个姑娘说她根本不在乎他家中的钱财,她爱的只有一灯这个人。可年少轻狂的男子不想被人瞧不起,他让姑娘等他几年,待他考取功名后再来迎娶。三年一次的科考,他落榜了。他无视姑娘的乞求再次踏上求学路,钱和名利,他必须有一个。在求学路上苦苦熬了6年,一灯终于高中进士。可是当他回到家乡后才发现母亲病故,心爱的姑娘也不知所踪。六年须臾一瞬,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一灯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可他仍想再见那位姑娘一次,他想说自己没有失约。但身为男子,他根本不知六年的时间对一个女子来说有多么重要。她所有的青春年华都浪费在了等待上,在受不了闲言碎语离开家乡的时候,她已经23岁了。 一灯带着亡母的骨灰踏上寻找姑娘的路程,找来找去一场空。曾经做梦都想高中为官的梦想和活生生的人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贪心的人总是这样,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得不到。 后来他遇到了一位得道高僧,僧人点化了他,原本只是想让他放下执念,可他就此剃发出家,以修行之身为过去种下的因果赎罪。 在一灯出家后的某一天他下山打水,意外看见了山脚处的村落里有一位眼熟的姑娘。她依然喜欢穿一身红衣,笑容也和从前没有变化。她的身旁多了两个嬉笑打闹的孩子,不远处还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庄稼人,他看她的眼神一如当年的自己。 原来一灯和姑娘的距离这么近,近到下山打水的时候都能遇到;可他与姑娘的距离又那么远,再次相见的时候他为僧,她为人母。 帮助裴言澈,就好像在帮曾经的自己。 一灯选择放下执念,但裴言澈没有。 一灯握在手里的龟壳紧了紧,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竟出现诧异的表情。四散的铜钱彰显着和从前完全不同的命运。四柱中一片火土而无滴水,再逢大运缺水,终生无子女——这便是多年前一灯劝裴言澈放下的原因,他原本是个无子无女的孤命。 可现在——一灯紧紧盯着卦象,又仔细看了裴言澈的面相。 男命以七杀食神为子,正官伤官为女。日主旺有食伤,无正偏印,有子女。 裴言澈这一世,命格竟变成了儿女双全! 一灯顿时反应了过来,十世中注定的一世,就是今世。裴言澈以九世孤苦为代价,换与江席玉的一世相守。 临分别时,一灯叫住了裴言澈。 “裴施主以后不必再来了,您心中所想,皆会实现。您与故人,贫僧再无可帮。” 您会与故人相伴一生,子孙满堂,寿终正寝。 但代价是—— 一灯并没有多说,只是无言看着裴言澈。 听闻此言,裴言澈也没有像之前那般喜形于色,自想开自己和江席玉的关系后,他想他已经知道要怎么去弥补江席玉了。 “多谢大师。”裴言澈双手合十,无比虔诚的向一灯告别。 一灯目送车马远去,不知不觉中,他成为了裴言澈逆天改命的枢纽,他到底是改变了别人的因果。 他的提点,成全了裴言澈的得,也造就了宋君瑾的失。 ——只是如果以后他能有机会亲眼目睹宋君瑾疯魔的样子,不知他会不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如果当初他没有把跪晕的裴言澈救进庙内就好了。 67 93 裴言澈回到王府的时候江席玉正在池塘边喂鱼。 正值夏季,荷叶似伞一般,粉白一片的荷花在碧绿的水面上漂浮,如画中人一般俊美的男子斜靠在栏杆处,专心地播撒下鱼粮,看水边争抢一团的金黄锦鲤,唇角微微扬起。 江席玉的眉眼修长舒朗,眼睛里的光彩宛如润玉上那一点微微的莹泽,看上去柔和,实际上却坚韧无比。 他看鱼,也羡鱼。 “玉玉……” 江席玉回过头,向裴言澈轻微拂身,“王爷回来了。” 裴言澈一把将心上人拥入怀里,无论江席玉现在心中是否有他,只要他还在自己身边,只要他能永远在自己身边,裴言澈别无所求。什么孩子,什么王位,与眼前人比起来不过是渺渺尘埃。他忽然痛恨起自己的愚钝,他与江席玉蹉跎多年才走到如今,一路风雨飘摇实属不易,他又何必纠结那些无谓的细节。 江席玉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昵,想挣脱又被裴言澈搂得更紧。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裴言澈去寺庙待了七天,浑身的戾气少了许多。 其实这几天他在王府也想明白了很多事,现如今面对裴言澈,仿佛也没有了曾经的怨恨与抵触。 “王爷,其实您大可不必这样迁就奴婢。在王府的这些日子是奴婢这几年来过得最安稳的时光,不用担心钱财,每时每刻身边都有人伺候。奴婢也想明白了许多,其实我不该对您有怨恨的。毕竟从一开始爱我的就不是您,而是小裴。我没有资格去要求您像他那样爱我、念我。我那时还拈酸吃醋,每日不厌其烦黏在王爷身边,真是自己想起来都烦。其实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不是的玉玉!不是这样的!”裴言澈惊慌地握住江席玉的手,他真的不会再因玉玉心里有别人而对他肆意发怒,他真的会改的!他想要的是和江席玉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不是江席玉的反思与释然。这些话如千斤重的滚石一下下砸在裴言澈的心上,碾得他骨肉尽碎,血肉模糊。 从一开始,没弄清状况的就是他江席玉。 这么多年,他怨过,恨过。他痛斥裴言澈的无情与狠辣,却忘了萧明霁本就不是他的爱人,他以爱人的身份去要求萧明霁,是他弄错,是他自食恶果。 “所以王爷,奴婢从来没有爱过您。” 江席玉怕裴言澈,是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桓王;江席玉不爱裴言澈,是因为他从来就没对桓王动过一点心。 在听到江席玉亲口说出从未爱过自己的那一刻,裴言澈好像被无情地杀死了。眼前的世界仿佛眨眼间坍塌,犹如废墟映入眼帘,世间万物都在刹那间失去了色彩。 他的双眼瞳孔剧烈收缩,一双大手微微颤抖,蜷缩的手掌冒出细密的汗水,他极力地控制着气息,声音发抖道:“玉玉,无论是作为裴言澈还是萧明霁,我都爱你,只爱你,我真的爱你。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这富贵,我只想回到江府,当你的伴读,当你的小厮,一辈子伺候你,守着你。”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直到忽然的夏雨洒下水滴,江席玉才低声说了一句话:“我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最肮脏的妓院待过,最神圣的皇宫也去过。一点点熬到现在,我已经不再期待情和爱了。” 裴言澈不敢直视江席玉,他曾以为那双眼睛里只有美丽与光芒,可如今他才发现,那双眼睛像冻了冰的湖面、落了灰的珍珠。 求求了,他的爱人,如果那双眼睛能重新映衬出他的身影,他愿为此献出灵魂。 可他的爱人,早已泛不起一丝波澜。 67 93 第22章二十章 67 93 “玉玉,快醒醒。” 江席玉悠悠转醒,裴言澈站在床边已然穿戴整齐,此时正小心晃动着他的肩膀叫他起床。 “长安街新开了一家酒楼,听说那里的鱼特别鲜,去晚了就没有了。你收拾收拾,我带你去看热闹。” 眼看江席玉还没回过神,裴言澈顺手把他头上炸毛的发丝抚平,冲着他傻乐,一副迁就纵容的模样。 江席玉的胃疾是老毛病,从前在江府的时候就偶会发作,后来沦落街头饥一顿饱一顿的时候最为严重。裴言澈怕他空腹坐马车会反胃,于是一大早吩咐后厨熬了碗香菇鸡丝粥。 吃完后小眠又端来一碗黑漆漆的中药汁,未等他开口问话,裴言澈就在一旁抢着解释。 “玉玉别误会,这是治病的药,不是助孕药。”说着裴言澈瞄了一眼江席玉的脸色,看他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太医说你的病得治,身子要好好调养。我从前犯了蠢,总觉得有个孩子你就能收心,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有没有子嗣都不重要,我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和我一起白头偕老。” 这药闻起来确实没有特殊的气味,江席玉神情平淡,端起碗将药喝了个干净。 到达酒楼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裴言澈牵着江席玉的手在街头闲逛,期间路过一家瓷器行时江席玉一眼就看中了掌柜身后架子上的正粉彩蝠桃纹瓶。雪白的瓶身上描绘着几颗粉嫩凸出的桃子图案,漂亮至极。 察觉到江席玉的步伐顿了一下,裴言澈转过头问他:“怎么了玉玉?” 江席玉摇摇头,“无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寄人篱下,那便好好守着人家的规矩,不做让主人家不高兴的事。 酒楼果真繁华热闹,江席玉许久没有来过人多的地方,有些不自在。裴言澈将他带到雅间,这里的包厢没有名字,每个门口都挂着一个金丝鸟笼,里面是颜色不一的珍奇鸟类。 裴言澈见江席玉的眼睛滴溜溜看着笼子里的鸟,不由得失笑。 “玉玉在这观鸟吧,我去池子里挑一只最肥美的鱼,让他们清蒸了烹些油,你肯定爱吃。” 江席玉所在的雅间门口挂着的鸟笼里是一只会吹口哨的玄凤,他将手指尖伸进鸟笼,那玄凤也不怕生,鬼精灵的啄了两下江席玉的指尖,他一贯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笼中鸟,盒中虫。 是这只玄凤,也是他江席玉。 隔壁的房间门口有一只颜色艳丽的虎皮鹦鹉,江席玉被那只鸟吸引,不自觉走到别人的雅间门口,直到木门被骤然拉开,江席玉才恍然后退,低着头道了声歉,准备离开。 然而眼前忽然一暗,里面走出的男人一把抓住江席玉的手,声音浪荡嬉笑,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玲珑?” 江席玉的瞳孔猛地放大,脸色瞬间惨白。他努力抬起头去看拉着他手腕的男人,四肢忽然卷起深入骨髓疼痛。 玲珑……玲珑。 江席玉仿佛被一瞬拉回了暗香阁,那间关住他的昏暗小屋外坠着一柄木牌,上面用绿色的漆料描绘出他身为小倌时的名字:玲珑。 他是玲珑,是暗香阁的妓子,只要有人给钱,他什么都可以做。他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一炷香,蒙起眼,岔开腿,张开嘴。 鸨母的话随着沾了盐水的皮鞭一下下落在他身上,飞溅的血珠蹦到他的眼睛里,混着泪水从眼角流下,那些尖锐噩梦中紧紧缠住他不放的爪牙将他死死压在身下,捣动的水声混着腥臊的精液染遍他的全身。 他不是江席玉,他是玲珑。 “看来是还记得我啊。”蒋杰轻佻的勾起江席玉的下巴,全然不顾他正在发抖的身体。 江席玉并不记得这个男人的长相,接客的时候浑浑噩噩,于他来说客人的美丑与否、高矮胖瘦他都记不清楚。可唯独这个男人的声音他记得十分清楚,至死不忘——他就是当初那个掰开自己双腿痴迷地为自己口交,对着他双性的身子跪在地上喊‘母亲’的男人。 “你被人赎出来了?还跟了个有钱人?”蒋杰绕着江席玉走了一圈,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身上价格不菲的浮光锦。这是京城现下最时兴的布料,一匹布值百金,更别说他袖口绣着掺了金丝的竹叶。只是这布料非要制成鲜艳的衣服才好看,弄成碧水青的颜色根本看不出华丽之势,究竟是谁能把这么好的布料给他这样糟蹋。 江席玉看着蒋杰眉眼上方明显的疤痕,心下一抖。 当时他受不了蒋杰的侮辱,用烛台砸破了男人的额头。 “还好意思看我的疤?”蒋杰哼出一口气,“本来我是想好好教训你一回,不过听说你被老鸨扒光了衣服绑在木桩上抽了40鞭,我心里这口气也就顺了。那老女人可真不知道怜香惜玉,不知道我的玲珑身上有没有留下疤啊……”说着不老实的手顺着江席玉的袖口摸上去,在滑嫩的小臂处来回摩挲。 “别碰我!”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江席玉恶狠狠地盯着蒋杰,一把打掉男人不老实的手,活像只炸了毛的猫。 “诶呦,脾气见长啊玲珑。”蒋杰不屑一笑,抓住江席玉的头发往下一扯,两人对视间眼神凶狠恶劣道:“装什么啊玲珑,又不是被我舔得用下面尿出来的时候了?” 无论江席玉现在穿着多么名贵的衣服,背后的金主有多么富有,在他蒋杰眼里,江席玉永远都是暗香阁里不值钱的肮脏妓子,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 “别以为你现在高攀上了什么了不起的人,只要我跟他说一说你之前的事,你猜那人还会不会要你?” “你去说吧。”江席玉的声音轻得仿佛可以飘起来,“我根本就不在乎。” 是裴言澈亲自将他从妓院里带出来的,他在里面经历过什么,裴言澈不用想都知道。他本来就是卖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就算他能捂住别人的嘴,那些嫌恶与怜悯也会从他人的眼睛里流出来。 瑾瑾说过,贞洁不在身体上,肉体凡胎而已,每个人都一样。 “你确定?”蒋杰邪恶一笑,接着扯开嗓门大声喊道:“大家快来看呐,我面前这个攀上权贵的不男不女的东西原本是暗香阁的小倌唔——”不知从哪飞来一块石头,径直砸上蒋杰的门牙,痛得他牙根一酸,下意识放开了擒制住江席玉的手。 但男人刚才的一番话已经吸引了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他们好奇的目光在江席玉身上扫来扫去,那些人议论的声音就像利剑一样刺在他的心上,江席玉无助地捂住耳朵,牙关紧咬,身上的每一处神经都紧紧绷着。 有没有人能带他离开、有没有人……瑾瑾,瑾瑾在哪儿? 一个火热的躯体抱住了江席玉,江席玉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挣扎,却在闻到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时停止了动作。裴言澈心痛地将爱人搂进怀里,他来晚了,他又来晚了! “不怕,玉玉不怕,我在这,我在这里。”一双大手自上而下抚摸着江席玉的脊背,直到他的身体停止颤抖。 该死!裴言澈暗骂道,他刚刚就不该去买那个什么劳什子花瓶!原本是想给江席玉一个惊喜,没想到给了别人可乘之机,让人白白将他的心头肉欺负了去。 蒋杰捂着嘴,面部狰狞吼道:“你他妈谁啊?!”却在看清裴言澈的脸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慌乱往后退了几步,惊诧道:“桓、桓王!” 裴言澈一手搂着江席玉,血气涌上脸,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抽动的嘴角和拧紧的眉毛无不彰显着他此时正在忍受的巨大痛苦和暴怒的狂流。 “你——找——死!” 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裴言澈握起的拳传来咯吱咯吱的关节声,蒋杰看出了桓王眼中凌厉的杀意,顿时吓得跌坐在地。 67 93 第23章二十一章 67 93 饭没吃成,两人匆匆回了王府之后江席玉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直到深夜他睡得熟了,裴言澈才小心翼翼走进卧房看他。 哭过……裴言澈的手指拭着江席玉发红的眼尾,即使是在梦里,江席玉的双手仍紧紧绞着被角,那些他从未对旁人说过的、屈辱的过往如洪水野兽一般在江席玉的生理和心理上留下了无法消逝的阴影。 绣着云头花边的袖口拂过江席玉的胸口,裴言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没成想这一下惊醒了梦中人,只见江席玉迅速将身体裹成一团,像是刻在骨肉里的条件反射,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缩在墙角,声音惊慌着求饶:“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别打我、求您别打我!” 裴言澈的手悬在半空,他看着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江席玉,心脏传来窒息般的疼痛。 这是他的宝贝啊,是他的心啊!怎么会,他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裴言澈的眼泪流到了心里。他的唇瓣抿得死紧,眼底像是染上了一片雪色,凄凉通红,眉眼之间交杂着戾气与沉痛。 “玉玉。”裴言澈轻轻将杯子里的恶江席玉抱着环在自己怀里。 “没有人会欺负你,你现在在王府,没有人敢打你,都过去了。” 再动听的安慰都是徒劳,直到这时裴言澈才发现横在两人之间的不仅有江席玉口中的瑾瑾,还有他这么多年吃过的苦、受过的罪。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就像一把尖锐的刀把江席玉破烂不堪的心搅得血肉一团,囫囵如一滩烂泥。 没有人知道裴言澈此时有多么崩溃,无力改变的事实让他生不如死。他宁愿江席玉冲他发火,哪怕是扒他的皮,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只要能让江席玉高兴,他什么都愿意做。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委屈不敢发泄,留给他的只有哭红的双眼和数不清的背影。 裴言澈想打些热水给江席玉擦擦身子,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上粘腻不堪。可就在裴言澈起身的刹那,被子里突然伸出一节消瘦的小臂——江席玉抓着裴言澈的手,那双如幼兽一般的眼睛冒着蒸汽湿淋淋地望着他。 他不想裴言澈走。 这是这大半年以来,江席玉第一次挽留裴言澈。哪怕他没有说话,可裴言澈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了江席玉的意思,他想让自己陪着他,他需要自己。 意外的惊喜让裴言澈眼眶一酸,他连忙坐下来亲吻了一下江席玉的额头,轻声道:“玉玉放心,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 他怎么舍得离开。 “我去打盆热水,给你擦擦脸好不好?” 直到裴言澈的身影出了房间,江席玉才意识过来自己都做了什么。他盯着自己的手掌,刚才……他居然在挽留裴言澈。 这是他身体最真实的反应,甚至没有经过大脑。在今天遇到蒋杰的时候,他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如果今天没出王府就好了’。后来裴言澈赶了过来,依偎在他怀里的时候江席玉又想着‘要是能赶紧回家就好了’。而刚才,他拉住裴言澈的手,眼睛在说‘要是你能留下陪我就好了’。 江席玉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桓王府会成为他潜意识中的家,曾几何时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府内,他的居所只有一座小小的木屋。可如今受了委屈他却只想回到这里,哪怕王府曾让他痛不欲生,哪怕裴言澈是他一切悲惨遭遇的原罪,可那一瞬,他是真真切切想寻求那人的庇护。 人是会改变的,就像枯枝上长出的嫩芽,充满着新的希望,但又与过往枝节缠绕。 67 93 江席玉这一晚睡得并不好,尽管裴言澈一直陪在他身边,可他仍觉得心神不宁。他不知道蒋杰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很有钱,且为人跋扈恶劣。昨日一闹怕是不得善终,江席玉怕他嘴上没个把门的,将曾经那些腌臜事都说出来。 就算是出来卖的,恩客还会赏块遮羞布。 他实在不想人知。 早膳的时候江席玉没忍住,问了句裴言澈昨日那人怎么样了。哪知裴言澈给他夹了块牛乳糕,云淡风轻说了句:“昨天什么人,酒楼没有新鲜的鱼,咱们不是买了个花瓶就回府了吗?”说着旁边的丫鬟捧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正是昨日江席玉在瓷器店一眼相中的花瓶。 原来那时裴言澈竟是自己去将这花瓶买下来了。 “不过我听说早上的时候护城河那边打捞出一具尸体,好像是酒后失足坠河了。”裴言澈话锋一转道。 江席玉听到这话却是白了脸,抖得筷子都拿不稳:“死、死了?” 蒋杰既然昨日能认出裴言澈,那定是京中非富即贵的背景,如此贸然将他杀了,会不会给桓王府带来麻烦? 江席玉心烦意乱,裴言澈见他这幅样子,连忙安慰道:“怎么了玉玉?只是死了个丧尽天良的恶人,没必要为他难过吧。” “丧尽天良?” “是啊。他父亲好色,家中小妾子嗣无数,不过他有点特殊,他母亲是男人,阴阳身。” “他父亲的正房夫人御下极严,对这些庶子小妾克扣吃食与例银。正因如此,他和他母亲的关系十分亲密。” “他后来对亲生母亲产生了那种情感,一次吃醉了酒……强了他母亲。他母亲受不了打击,投井自尽了。然后他也被他爹赶出了府,不过他挺有经商头脑的,在外面自己赚了不少钱,后来他爹赌博将家底都输光了,他也没有管。” 一个有着恋母癖的孤家寡人用来形容蒋杰毫不为过。 江席玉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那么执着,为什么会跪在自己面前叫母亲。 真是恶心至极! “他死了是天意,激不起什么水花,玉玉尽可放心。” 江席玉颔首。 “宝贝多吃点,我瞧着你比昨日瘦了些。”说罢裴言澈不住地将菜夹到江席玉碗里。江席玉哪会不知这是裴言澈在转移话题,只是无奈回了句:“一天而已, 怎么会看出来瘦了。” “我就是能看出来。这几日好好休息,等你好些,我带你见两个人。” “什么人?”江席玉问道。 裴言澈则是一脸莫测高深的样子,故弄玄虚说:“你先好好吃饭,表现得好后日我自会带你见他们。” 67 93 第24章二十二章 67 93 街道热闹非常,江席玉带着小眠在铺子里买了些绣线与吃食,他现在已经逐渐适应人多的地方,不会像刚从暗香阁出来那段时间,略有些风吹草动都会惊得他一抖。 裴言澈确实体贴了许多,他不像一开始的时候限制江席玉的人生自由,生怕他从府里逃走,一去再也不回头。 但他还是担心江席玉的安全,于是每次江席玉出府的时候他都派出几名暗卫悄悄跟着,在不打扰江席玉的情况下保障他的人身安全。 江席玉正在买东西的时候被侍卫叫住,男人向他行礼,恭敬道:“王爷说请王妃回府,府里来了客人正等着见王妃。” 客人?是上次裴言澈和自己说过的要带给自己见面的两人吗……虽然不知是谁,但江席玉还是立即坐上马车回府。 一进正厅就见一对中年夫妇坐在一旁的的雕花木椅上,两人虽身着常服,但衣料上精细的绣样图案以及那周身的气派都彰显着身份的高贵。 一见江席玉进来,妇人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双眼定定看着江席玉,握着手帕一角的指尖紧了紧,面上一片淳爱不乏激动之色,是位十分面善的夫人。 “参见王爷。”江席玉微微俯身,只见裴言澈迅速走上前牵住他的手,面向那对夫妇和江席玉介绍道:“玉玉,这两位是御史中丞纪大人和他的妻子纪夫人。” 御史中丞……江席玉猛然想起皇上的圣旨,因为出身的原因,更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他被赐为御史中丞作养子。 江席玉立马恭敬了起来,挺直脊背就要向纪氏夫妇行大礼。正当此时,一双略带长辈身上暗香气味的温暖双手阻止了他即将跪下的动作。只见纪夫人一脸慈爱扶着江席玉的胳膊,浅笑道:“席玉,让我好好看看你。” 只一句话,差点让江席玉红了眼眶。 曾几何时,他的亲生母亲也是这样,身上有着好闻的香味,独属于母亲的记忆劈头盖脸向江席玉砸来,就连那温声细语的音调也和纪夫人的声音逐渐重合。 “真是个好孩子……”纪夫人伸手抚摸了下江席玉的发鬓,似乎是察觉自己的动作有些失礼,她连忙掩盖住自己泛红的眼角回头叫纪大人,“老爷你看,这孩子长得多好。” 纪大人捋了把胡子,笑纹藏不住,只知道附和着夫人的话说‘好’。 裴言澈见到此景也勾了勾唇角,他让江席玉带纪夫人去里厅说话,自己和纪大人还有要事商量。 纪夫人握住江席玉的手就不肯松开,她细细打量着他的面貌,似是安慰似是忧伤的感叹道:“没想到我这把年纪了,还能有个孩子傍身。” 看江席玉有些无措的样子,她也知怕是自己的热情吓到江席玉了,可她实在太过激动,从领到圣旨的那一天就迫不及待想来看江席玉,只是那时桓王说王妃身体有恙在家休养,她和老爷才巴巴等着,这不近一个月了才见到江席玉,怎能不让她兴奋。 “孩子,你别怕我,我只是……太开心了。”纪夫人语无伦次道,双手不再敢触摸江席玉,正不知往哪放的时候男人小心翼翼牵住那双无处安放的手,轻声道:“没关系的纪夫人,我也,很开心。” “我曾经有过一对龙凤胎,只是早产体弱,男孩没出月子就夭折了。只剩个宝贝女儿被我和老爷视若珍宝一般养大,5岁的时候被诊出患有先天性的心脉有损,没长到7岁的时候也去了。”纪夫人略略缓了口气才继续道:“我的身子自生完双胎之后气血亏空,再没有孕育子嗣的可能。老爷与我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他不肯纳妾,所以到了这把年纪,纪府里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只是没想到圣上仁厚,见我与老爷没有子女承欢膝下,竟然赐了你做我们的养子,感恩圣上。”纪夫人的心怦怦跳个不停,越看江席玉越欢喜。 他不仅长得好,看起来就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而且还是桓王的准王妃,天赐儿子就算了,这一下还让他们夫妇二人和皇室攀了亲戚,纪夫人哪有不欣喜的道理。 江席玉听着纪夫人的丧子之事,不由心中一阵悲哀。他当初也是这样,猝然失去双亲,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留给他。江席玉明白了裴言澈的想法,他在努力给自己一个真正的家,一个有父母、有依靠的巢穴。 看着纪夫人的满脸慈爱,江席玉深吸一口气,有些事他不能瞒着这对丧子的夫妻,自己的出身不好,他不认为纪夫人在知道自己的经历后还能如此坦然接受自己为他们的养子。 “纪夫人,我出身不好,按理是不能上族谱的,就算登记在册也要除名。我这样的身份,实在是不配为您与纪大人的养子。”江席玉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可他没想到纪夫人听了这话只是嗤笑一声,满不在乎道。 “谁在乎那一本破纸写的名册,又不是阎王爷手里的生死簿,把谁名字写上去谁就能复活。再说了,我和老爷无所出,本来也就是不能上族谱的。”纪夫人把江席玉垂在面颊上的长发别到耳后去,侧过头看着他,眼里闪着一种亮晶晶的东西,不是眼泪,是一种激动的光芒。 “席玉,我看你有眼缘。你可别小瞧这双眼,我看人可准啦!要不然也不会一眼就相中我家老爷做夫婿。我就是单纯喜欢你,在圣上没下旨之前,有多少人劝我和老爷领养孩子我们都没同意。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看,我们这不就把你等来啦。”纪夫人目光亲和,像一池柔静的湖水,“既然咱们有缘,我必定把你当作我亲生儿子那般疼你。十日后你出嫁,就从纪府走。嫁妆我也给你备了,虽说没有桓王送过来的多,但撑场面是完全够的。以后就算桓王欺负你了,席玉也有地方可回,纪府就是你的第二个家。” 江席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就是这样的人,受了他人的一点恩惠就想加倍还回去。 “谢谢……”两个字在他舌尖反复研磨,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他是在不知要怎么感激纪夫人,原本他还担心纪家收他为养子会污了人家的风气,没想到纪府连嫁妆都给他备了,甚至还让他从纪府出嫁。 受过苦难的人就是这样,稍稍得到些好,就巴不得将自己的一颗心都剖给人家。 纪大人和纪夫人走的时候,江席玉还追出去送了自己绣的香囊,看着三人在王府门口相互送别的场面,裴言澈一向冷峻的面孔也不免染上了笑容。 御史中丞夫妻无子女,与其把江席玉过继给其他家中已有子嗣的大臣家里,他必然不会收到如今这般重视。且御史中丞为言官,即便与王府有了姻亲关系,也不会威胁到朝堂与皇上,更何况御史中丞如今权力早被削弱,现只为弹劾百官与谏言陛下之责,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背景为江席玉的母家最好不过。 论心机与野心,萧明霁比萧禾晨更适合做皇帝。 早在裴言澈找到江席玉的那天,他就已经在为日后的迎娶逐渐铺路。就连纪大人将来会为江席玉养父一事他都算得极准,皇兄对他有愧,若是他一定要娶江席玉,那便只剩一条为江席玉抬身份的路可走,人选放眼朝堂,也只有御史中丞最符合。 他要为江席玉求个保障,哪怕没有他,这个世上也一定要有个地方能护江席玉一生平安。 那些江席玉失去的、想要的,无论是什么,他都会一件件双手奉上。 67 93 67 93 32 0 3359 ④,0 2 第25章二十三章 67 93 沐浴过后,裴言澈又来到了江席玉的偏院。平时这个时间江席玉必定熄灯睡下了,可现在窗子溢出丝丝暖黄色的亮光,映衬出屋中人不断闪动的身影。 见裴言澈来了,小眠立即上前迎接。 “王妃怎么还没睡?”他问道。 “王妃今日心情很好,让奴婢温了壶酒,说是要小酌几杯。” 裴言澈轻轻推开卧室的门,门缝里只见江席玉独自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晶莹剔透的小巧酒杯,脸上晕开一酡红晕,嘴角还残留着一缕亮晶晶的酒渍,不知嘟嘟囔囔自言自语什么,看着煞是可爱。 上午见过纪大人与纪夫人后,裴言澈又将江席玉带至王府的另一处祠堂。那是江席玉从没见过的地方,他只知裴言澈修葺了桓王府,却不知何时这里多了个祠堂。 “玉玉,我请了一位高僧为你父母重新描摹了牌位。我知你思念父母,如今有了养父母后心里欢喜之余也会难受,所以在这供奉了你父母的牌位,以后玉玉可以常来祭拜,你觉得好不好?” 可令裴言澈惊讶的是,江席玉竟然不肯踏进祠堂半步。他紧紧揪着衣袖,只在门外遥遥看着那两块精致描了金字的松木牌位,祠堂入口处还摆了一个巨大的盆池,外观雕刻如游丝入水般细腻,里面漂浮着朵朵长生莲,盆池内还有几条金黄的锦鲤。整间屋子遍布檀香的味道,案台上摆着新鲜上供的水果和饼饵,鎏金铜香炉飘散出袅袅细烟,一旁还有备好的细香。 “玉玉,我们进去给父亲母亲上一炷香好不好?”裴言澈伸手去牵江席玉的手,却发现他的手不仅冰凉,还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江席玉紧紧盯着那两块牌位,埋藏在心底的恐惧和羞愧让他无法挪动半步。身体仿佛有千斤重,恍惚间那两块牌位浮现出父母的样子,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么悲戚,那么绝望。 裴言澈永远也不会知道,在暗香阁的那几年,江席玉每晚都被自己的噩梦所折磨。 他总是梦见父母叱骂他做了妓子丢尽了江家的脸面,说他自甘堕落,天生就是下贱的命。恶毒的嘴脸又猛然消失,父母空荡荡的眼眶流下两行血泪,一向疼爱他的母亲跪在地上痛哭,说为何上天如此苛待我儿,他什么都没做错,从小良善为什么落得如此下场。 那是江席玉的心魔。 为了一个男人变成如今的模样,他怎么还有脸面出现在父母的面前。他不是没有想过回到家乡去看一看父母的墓碑,可是他不配。哪怕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是两个木头做的牌位,可江席玉仍觉得如芒在背,他甚至不敢凑近了去看。 “玉玉……” 未等裴言澈讲话说完,江席玉已经甩开了他的手,跌跌撞撞逃离了祠堂。 他父母死得凄惨,父亲交友不慎,被人坑害突然染上赌瘾,将祖宅和金银输了个精光,自知无颜面对妻儿,于是投河自尽。母亲在亲眼见过父亲的尸身后,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江席玉,她嘱咐裴言澈带江席玉去外面好好玩一天,不到天黑别回家。彼时江席玉正苦于学业,突如其来的放松让他惊喜得难以置信,于是拉上裴言澈出去玩了个尽兴。 待他回到家时,面对的是被水泡涨的父亲和上吊自尽的母亲。 父母未得好好安葬是他一辈子的痛处,他那时忙于躲债,后来还是听别人说邻居看江家夫妇无人收尸,于是自发出了点钱用两卷草席裹了匆匆下葬。 早知道后来会被卖进妓院,江席玉当时就不逃了。反正都是一样的下场,他还不如用自己的卖身钱好好葬了父母亲。 如今裴言澈能为自己的父母盖见这么好的祠堂,江席玉内心是感激的。尽管他没做好面对这一切的准备,但他记住了裴言澈的好,毕竟以后他是要还回去的。 裴言澈走进屋里的时候江席玉刚好喝完一壶酒,见壶里再倒不出一滴,他用舌尖舔舐杯口,冲门外喊道:“再、再来一壶。” 裴言澈伸手按住他的胳膊,从江席玉手里接过空酒壶,“你身体刚调养好些,贪杯伤身。” “王爷……”江席玉眨了眨眼,眼前的裴言澈忽然从一个变成两个,又变回了一个。 “玉玉,你今天……开心吗?”裴言澈小心翼翼问出这句话。 “开、开心的……” “傍晚的时候喜服送来了,你可看过?喜不喜欢?” 江席玉模模糊糊想起小眠盛过来的大红色喜服,他只略略看了看衣襟上的绣样就让她拿下去了。 那么金贵的衣物,不是他能碰得起的,若是碰坏了,十个江席玉也不够赔那一件衣服。 “奴婢……一介妓子,不敢碰,不能碰。” 裴言澈抚过江席玉额边的碎发,真心实意道:“为什么这样想呢玉玉,你马上就是桓王妃了,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江席玉闻言轻笑一声,哪有什么他应得的。他能有如今这泼天的富贵,还不是裴言澈的一时兴起。他的拥有与失去,皆在他人的一念之间。 喜欢的时候万般怜惜,轻声哄弄,不爱了就一脚踢开,看一眼都嫌脏。这样的人给出的承诺,比盛夏的阴晴变得还要快,谁要相信这样的誓言,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裴言澈为了娶自己,又是给他抬身份又是事事依他,圣上亲赐的圣旨,多大的恩赐啊!可这到底算什么,迟来的补偿?裴言澈到底知不知道别人在背后都是如何编排他的,说他是何等不知羞耻攀上高枝,痴心妄想不知廉耻。面上的体面与身份有什么用,谁人能不知他的出身,哪怕是几日后的成亲典礼,江席玉都怕从受邀出席的权贵里看到自己的常客。 他根本不需要裴言澈将自己摆在如此高的位置上,其实就算只赏给江席玉一碗饭吃,让他在府里做个下人,江席玉都会比现在轻松如意得多。 有些东西他要不起,也不配拿。 比如裴言澈的爱。 其实他也是为裴言澈考虑的,反正他早晚会腻了自己,到时候又会把自己像之前那样抛弃,既如此为何还要娶他呢,到时候又会被京中人嘲笑,何苦。 裴言澈被江席玉的表情刺得心肝疼,他不知为何江席玉就是不肯再相信自己一次,于是他单膝跪在地上捧着江席玉的一只手,万般虔诚道:“玉玉,对于过去我有悔。但请你相信我是真的爱你,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 江席玉笑得更大声,直至眼角沁出泪珠,他的眼睛是那样清澈透明,让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喝醉,可若没有,他断然不会眼睁睁看裴言澈跪在自己面前而无所终。 “裴言澈,你早干嘛去了。” 江席玉这样说。 我被你的侧妃卖走的时候你在哪,我被人强奸的时候你在哪,我被人千般万般折辱的时候你又在哪 晚了就是晚了,若是有悔有用,这世上岂非人人都如神仙一般潇洒如意。 裴言澈难受的厉害,溺水一般的绝望扑面而来,他想低下头不被江席玉看到眼泪,可又偏偏被江席玉那双泛不起波澜的眼眸所吸引,直至泪水扑簌簌地从眼眶落下,湿了满脸。 以前裴言澈总是不把一灯大师的话放在心里,他知道玉玉最是心软,他不信自己将真心剖在江席玉面前他会无动于衷。可现在他真的没有盼头了,江席玉的心被筑成层层堡垒,他就像一口填不满的深井,任凭裴言澈往里扔多少石子也激不起回响。 “小菩萨……有时候我多想回到最开始。即使没有如今的身份地位,只要能让我在你身边,只要你还能对我像以前那样。” 但其实对你而言最好的,是没有在路边捡起快要饿死的我。 “小裴。”江席玉歪过头为裴言澈拭去脸上的泪,他的眼眶也红了,可并没有泪落下,“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就算你变成以前的样子,我们也回不去了。” 那些曾经的情爱与美好、伤害与誓言,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裴言澈的爱江席玉不信,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时间验证他的誓言,证明他这次真的没有说谎。 他希望待他头发花白那天,身边站着的依然是江席玉。 哪怕是只能一辈子追寻他的背影,他也知足了。 67 93 第26章二十四章 67 93 哪怕是时隔多年,整个京城的人想起桓王大婚那天的排场依旧是津津乐道。 那样的气派与豪华,那样一双般配绝色的璧人,数十里的红妆,接亲的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路两边铺满了粉色的花瓣,就连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写满美好祝愿的红丝带,路旁皆是维护秩序的王府守卫,圣上更是派出数支精骑走在接亲队伍的前面,涌动的人群肩挤着肩,一个个伸头探脑去围观这难念难得一见的皇家娶亲。 江席玉早在婚礼前一晚就被御史中丞家的马车接到了纪府,纪夫人事事亲力亲为,喜服、头巾、红缎绣花鞋,乃至要给宾客的红包她都检查了数次。 天未亮的时候江席玉就被折腾了起来,丫鬟小心翼翼捧着华贵的喜服,伺候着他穿上,金冠玉钗听说是由桓王特意寻得的一位世代做钗的老师傅手工制成,钗冠上镶嵌的明珠圆润硕大,只要微微有些光线便能照射出耀眼的光芒。由于江席玉是男子,且五官本就精致白皙,于是装扮嬷嬷只是略微在他脸上涂了些粉,浅红色的口脂抿唇,螺黛描眉,耳边各坠着一枚透亮翠绿的翡翠玉坠,随着江席玉的动作晃动摇摆。冠上的金流苏垂在肩上,红绸嫁衣绣工精美,袖口两只鸳鸯戏水,金线昳丽。 梳头嬷嬷用牛骨梳自上而下替江席玉梳头,一边梳着一边嘴里振振有词。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纪夫人亲自在江席玉颈间套上了顶项圈天官锁,丝绸腰带上压着一圈精密大气的滚边刺绣,恰到好处的勾勒出江席玉身体的曲线,衬得整件衣袂仿佛能够无风自动,行走时有如漫步云间,美得令人窒息。纪夫人将托盘里的绯色流光喜帕盖在他的头上,那喜帕极轻极柔,摸起来好似流水一般滑过肌肤,喜帕的四个角各坠着雨滴大小的南珠,既没那么显眼,又可防止喜帕材质轻巧意外脱落。 “不愧是桓王亲自为你置办的喜服,席玉今天可真是太好看了。”纪夫人握着江席玉有些冰凉的手,泪眼婆娑:“愿吾儿夫妻和睦,一生美满顺遂。” 吹打的乐声由远及近,裴言澈骑在一匹纯黑的骏马上,他身着一身大红直裰婚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任谁与之相比都会低至尘埃。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掩盖不住的笑意,单脚一踏翻身下马。 没有人知道这次娶亲对于裴言澈的意义,他和江席玉从此便是夫妻,没有任何人能将他们分开,就连死后两人也会合葬,上至碧落下黄泉,生死相随。 “玉玉——我来娶你了!” 迟了多年的这句话,终于被他喊出了口。 纪夫人扶着江席玉的一只手,纪大人则站在他的另一旁。 裴言澈郑重接过妻子的手,向夫妇俩行礼。 “请父亲、母亲放心,从今以后,我定将席玉视为世间至宝,一辈子爱他保护他,绝无半句虚言。” 纪夫人听了这话连忙用手帕拭去眼眶涌出的泪水,“好好待席玉,好好爱席玉。” 江席玉闻言也俯下身向纪夫人与纪大人拜别,“不孝子江席玉,拜别父亲母亲。” 火红的花轿四角各缀着一个大大的彩球,流苏一垂到底,大红彩绸的轿帷裳是艳粉浮金的喜字和如意的纹路。裴言澈并没有独自骑马走在最前端,而是与花轿并肩齐驱,一同去向桓王府。 仅仅一日不见,整座王府已然换了副模样。大红的锦绸和地毯从主院铺开到府外,屋檐廊角乃至树木窗门,都贴上了红纸裁剪的花样,入眼处一片红艳艳的华丽。 王府的主院里早已坐满了宾客,人们正络绎不绝讨论着桓王迎娶的新妇。 宋母坐在席上,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王府奢华的装扮,心道王爷娶亲果然同常人不一般。脑海里又不合时宜的想起自家儿子信里说要给那个暗香阁的妓子准备十里红妆,风风光光迎他进门。宋母不屑地冷哼一声,就江席玉那样的货色,他也配?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十里红妆于他们这样的勋贵人家那都是门当户对时才有的礼遇,娶个破烂货不嫌丢人,就算是晚上偷偷摸摸从角门送进来,那对于江席玉来说都是天大的恩赐。 同席间两名妇人正说着桓王妃的家世,宋母坐在旁边,顺耳听了一嘴。 “我听我家老爷说,桓王殿下娶的新妇是他幼年时的救命恩人呢!” “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桓王在外流浪的时候就是这新娘子给他救了,人家也算是个富贵人家,好吃好喝养着桓王。后来好像是新妇家有了变故,两人就此失散了。不过桓王一直没放弃找他,找了好多年才找见他,这不迫不及待地给娶回家了。” “可是我怎么听说……”那妇人压低了声音,“听说王妃好像流落风尘地了。” 另一个夫人白了她一眼,“你傻呀,要真是那样,圣上怎么可能亲自赐婚!王妃家落败后没了母家,皇上转头就把人家赐给御史中丞做养子了。”说罢她感叹道:“真是命好啊,这一下子夫家母家全有了,一跃成为王妃,就算是阴阳身又怎样,只待以后再生下个世子,咱们这个桓王妃可谓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宋母在一旁听着,心里不仅感叹,同为阴阳身,有的人沦落妓院,有的人高攀王爷。若是江席玉有这样好的出身,哪怕不是御史中丞的养子,只冲他救过桓王的命,自己对他都绝不是现在这个态度。儿媳妇若是桓王的恩人,那她儿也不必在边境苦苦熬着亲自打仗,王爷随便赏他个什么官职都能让他荣华一生。 “新娘子来喽——” 不知是谁家看热闹的孩子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大门口,头披红盖头的王妃随着桓王的牵引,一步一步越过门槛,红裙摇曳于空中,繁复的款式毫无任何累赘之感,美得仿若盛开的牡丹花瓣。 67 93 边境 “风暴来了——快趴下!” 一阵强劲的飓风席卷着风沙发出嘶吼,宋君瑾连忙趴在地上,他手里紧紧牵着几头牛的绳子,生怕这些牛逃走。 他们在此地驻扎已有两月,附近的部落对他们照顾有佳,今天他正和几个士兵帮放牧的人家找回几头走丢的牛,没走几步就来了风暴,漫天的黄土夹杂着细碎的石子,将宋君瑾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细小的血痕。光线昏暗的天空下,一片片光秃的坚硬石岩闪烁着冷冽的白光,罡风呼啸,摇憾着枯黄的乱草和纷乱的树丛。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呼啸声渐渐平息。宋君瑾爬了起来,却在起身的一瞬呼吸一窒,眼前一黑险些昏了过去。胸口传来一阵阵钝痛,好像有千万把石锤砸在他的心上一般。无尽的酸涩与痛处涌上心头,心脏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疼痛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君瑾?你怎么了?!” 周围的人立刻围了上来,像海水那般,猝然涌上的心痛又忽地消失,宋君瑾摸了一把自己的脸,上面早已布满泪珠。 他这是怎么了?他看着自己满手的泪,无措地越擦越多。 几乎是在瞬间,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席玉,是不是席玉出事了?! 他将牵绳交给身边人后跌跌撞撞跑回了营地,刚一进帐篷就见舅舅拿着一封信。见到狼狈不堪的江席玉,将军愣了一下,接着用拳头轻砸他的肩膀笑道:“我说你小子真是和你娘子心有灵犀啊,驿站刚送过来信你就跑过来了。” 宋君瑾匆忙打开那封信,直到看见熟悉的字体和开头才放下心来,喘着粗气瘫坐在地。 「瑾瑾安好,见字如晤」 宋君瑾将那封信按在胸口,闭上眼睛缓了许久。 胸腔满怀劫后余生的庆幸,宋君瑾并未急着看信的内容,而且轻轻嗅着纸张的墨香,试图从中寻到一丝爱人的气息。 67 93 “一拜天地——” 随着喜婆的声音,江席玉和裴言澈对着天地行礼,却不料西北向突然刮过一阵狂风,直接将江席玉的头帕吹落在地。人群发出一声惊呼,桓王妃长得竟如此貌美! 江席玉望着风吹来的方向,神色一凛,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一些,瞳孔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一旁有丫鬟拾起喜帕,准备将其再次盖在江席玉头上。 岂料裴言澈伸手一挡,他笑着开口:“不必再盖,就让大家都看看本王的王妃究竟有多惊为天人。” 裴言澈冲喜婆点了下头,洪亮的嗓音再次响起。 “二拜高堂——” 席间传来一声酒盏碎裂的声音,然而无人在意这小小插曲,每个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拜堂的新人身上。 人人谈笑风生,一片喜气洋溢。席间唯有一人,瞪大双眼双唇颤抖,吃酒的杯子被她吓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宋母死死盯着正在和裴言澈拜堂的王妃,表情逐渐僵硬,眉间肌肉不住地抖动。 她的耳畔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怎么会是他?! 桓王新娶的王妃怎么会是江席玉?! 67 93 第27章二十五章 67 93 是夜。 江席玉坐在喜床上,他原以为裴言澈会和宾客喝酒到深夜,没想到天刚擦黑,裴言澈就一身清爽的走了进来。 他竟然没有喝酒。 裴言澈掀了盖头,他抚着江席玉额头被冠冕压出的红痕,心疼得连忙动手将冠子拿下来,但他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东西,更不知如何取下,忙活了半天反倒扯断了好几根江席玉的头发。 “……王爷,还是让丫鬟们来吧。” 眼见江席玉开口,裴言澈只好冲屋外喊了一声,将那些被他赶出去的丫鬟喜婆又叫了回来。 待屋里伺候的人都出去后,两人身上只着正红的中衣。裴言澈倒了两杯合卺酒,他看起来很高兴,从接亲开始面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喝了酒后江席玉开始解身上的衣服,裴言澈这么早就回到了新房,又刻意没有喝酒保持清醒,他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新婚之夜……是要这样的。 裴言澈转身放个酒杯的功夫,一回头江席玉已经将上衣脱完了。他连忙大步跨回床边,拉住江席玉正在脱裤子的手。 “玉玉,别这样。”说着,裴言澈将江席玉解开的衣服又披回了他身上。 “王爷……不做吗?”江席玉歪着脑袋,满眼疑惑地看裴言澈将自己的衣扣一颗颗系好,露出意外而迷茫的神情。 裴言澈闻言捏了一下江席玉的鼻头道:“玉玉,我们还会有很好很长的一生。这次……我想和你慢慢来。” 屋檐下,裴言澈拿了两坛酒,他用袖子在石阶上蹭了两下,接着一屁股坐在上面,还顺势拍了拍,示意江席玉也过来坐。 江席玉眼看着裴言澈身上那件绣满花样的红色中衣在粗粝石阶的摩擦下留下无法修复的痕迹,心里不免叹了口气:暴殄天物。 深蓝色的天空布满星星的网,寥寥白云间一轮满月像玉盘一样嵌在天幕里。交错的树枝停留一只小小的雀鸟,整间正殿一片寂静,偶闻几声虫鸣。 “玉玉。” 江席玉回过头,只见裴言澈双手反着支撑地面,仰头阖上双眼,“我很久没有这么宁 静过了。” “王爷事务繁多,忍常人不能承受之累。” 江席玉也抬头看天,亭台楼阁,四方的天,这便是他后半生的居所。 “从此刻开始,没有王爷,没有王妃。”裴言澈揭开酒坛的红布,一股清新凌冽的酒香立刻飘了出来。他递给江席玉一坛,“就像小时候咱们俩躲在江府后厨偷偷喝酒一样,敞开心扉聊聊天。”说罢,裴言澈端起酒坛豪饮一大口。 星月玉璧为灯,珍珠碎石为帘,大红轻纱为幔。茂密的枝叶挡住月光,斑驳的树影随风晃动,柔光透过云雾落在两人身上,帷幔上绣着金丝银线的灼灼海棠,风起幔舞,送来一阵一阵的熏香,两道并肩而坐的身影泛着朦胧的暖光。 “刚恢复记忆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小时候在江府过得苦。每天你没睡醒的时候我就要到院子里劈柴,你睡后我不能回房,还要帮着府里的厨子准备第二天的食物。” “从小在宫里被养的细皮嫩肉,乍一干活磨得满手泡。可那时的我忘了,在被你捡回去之前,我每日像乞丐一样在路上讨食,渴了只能喝屋檐下滴落的脏水。那时候我最期盼的便是下雨,至少能得几日干净。” “可我恢复记忆之后,那些好竟没在我心底留下半个影儿,我只记得自己怎么受苦,怎么对你言听计从。” “大恩即大仇。玉玉,有时候我也在想,我怎么这么没良心。”裴言澈仰头猛地灌下一口酒,自嘲道:“要是你当初没有救我就好了。” 没有遇见我,便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江席玉听完此话略一迟疑,半带轻笑道:“一样的。” “就算没有救你,在我父亲染上赌瘾的时候,我的命就已经定了。”江府倒了,只剩下一个十几岁的双性孩童,他的下场会怎么样,不用想都能知道。 “那瑾瑾呢?” 骤然从裴言澈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江席玉愣了一下,半天才吐出两个字:“……什么?” “你还爱他吗?” 这才是裴言澈的目的。 什么酒后聊天,不过是他想知道自己与瑾瑾的往事罢了。 江席玉捧起酒坛,轻饮一口。 “他一直在我心里。” 听到江席玉的答案,即使裴言澈早有心理准备,可他仍是呼吸一窒。他咽下嘴里含着的酒,透明液体流过喉管,所经之处皆是一片火辣。喉咙里像是堵了东西一样,难受又刺痛,他停顿了许久才开口,一贯冰冷倨傲的声音此刻变得有些嘶哑:“能……跟我讲讲你和他的故事吗?” 裴言澈盯着江席玉的眼睛略微有些泛红,像是不甘又绝望,但他脸上仍是带着笑意,只是那苦涩的笑实在太过难看,让人一眼就能看透笑容下的悲伤。见江席玉沉默,他唇瓣抖动,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带着几分请求,“可以吗?” 如瀑的青丝凌乱度洒在身后,江席玉弯起好看的眉,狭长的凤目牢牢盯着怀中的酒坛,若有所思。香醇的液体倏然滑过舌尖,润润地过喉,暖暖地浮动在腹间,游离在鼻息里,最后溶于血脉里。 “瑾瑾……是我的恩客。”江席玉的思绪有些飘然,在这一刻,他仿佛再次回到了暗香阁小小暗沉的房间,面前是17岁的君瑾。 “他并非来嫖妓,只是被同行的好友恶作剧锁在我的房内。那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他看起来很紧张,然后和我聊了一整夜的天。” “从那之后,他便经常来暗香阁找我。每次都是包夜,但只是和我聊天。渐渐地,他开始想尽办法带我出去玩。他让他的小厮在屋内装成我的样子,然后他趁机将我带出暗香阁。” “跟着他,我见到了曾经从未见过的景色,他送给了我一只芍药花灯,说要娶我为妻。”说到这,江席玉抬头去看裴言澈,他的眼里已然蓄满泪珠,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随后又低下头小声说:“他都没有碰过我,也明知道我是卖身的妓子,可他说要娶我。” “他将我赎出了妓院,把我安置在郊区的一座竹屋里。竹屋依山傍水,院前还有他提前种好的花。那几个月,是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可是后来他母亲找了过来。我从来不知瑾瑾家里是做什么的,那天他母亲发了好大的火,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他赎我的钱,是从变卖自己的东西所来。” “再后来,他家里出了事,他妈妈哭着求我让我放过他,他有自己需要承担的责任。然后他走了,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在他临走那晚,他嘱咐母亲要好好照顾我,等他回来我们就成亲。” “可他前脚刚走,后脚他母亲就把我送回暗香阁。回去的第二天,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没多久我有孕之事被鸨母发现,她强行让我堕胎,最后我把那孩子埋在了暗香阁的桃树下。” “一年半以后,你找到了我。” 三年的苦难与折磨,江席玉寥寥几句概括。 看着裴言澈痛苦的神色,江席玉低低笑了一声,有些悲凉,又带着一丝丝难以觉察的恨意。 “你把我带走了……” 早在江席玉坐在暗香阁屋内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裴言澈的脚步声他从来不会忘,那声音曾在小时候偷偷潜入他的房间,为他按摩因被师傅罚写而肿胀的双手,也曾在他被人强迫按在雪里羞辱的时候径直从他身旁经过。 在意识到来人是裴言澈的时候,江席玉就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和宋君瑾重逢了。那些将他从泥中救出的美好过往终究是黄粱一梦。 “不过你不用担心,就算现在瑾瑾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和他在一起了。” 江席玉的眼波闪了闪,再次凝望来时,眼睛里泛着淡淡的水色,目光空洞而遥远,仿佛穿过了沧桑岁月,飘过了万丈红尘,越过千山万水。飘来飘去的目光中透出一种机械和迟钝,仿佛被抽取了灵魂似的。 “我配不上他……” 一声叹息。 酒精的后劲让他有些控制不了身体,片刻之间双颊通红,脖子上因充血泛起膨胀的青筋,呼吸也逐渐急促。江席玉眼中最后一丝亮光消散,里面空空如也,彻底死寂下去,好像一口陷在沙漠里的枯井,干涩而寂寥。 裴言澈搂住江席玉的身体,他浑身软绵绵的没力气,看来是喝醉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一杯倒。 裴言澈的手指擦过江席玉的唇,接着将他抱起回了卧室。 他用热水给江席玉擦了身,又用茶叶水替他敷了眼睛。今日情绪起伏又喝了酒,怕是明早起来会眼睛肿。 收拾完一切,裴言澈走出房间回到台阶上,独自喝起刚才江席玉剩的酒。喝着喝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便落在了酒坛里。 与江席玉纠缠至今,他从来不曾为之动摇。他的目标很明确,补偿江席玉,祈求他原谅,然后两个人携手过一生。可当他亲耳听见江席玉对别人满腔的爱意时,裴言澈真的快要碎了。 其实给江席玉父母请牌位不仅是为了讨他开心,更重要的是裴言澈想要赎罪。江席玉永远都不会知道,自从祠堂建成,裴言澈有大半的时间都跪在他父母的灵前请罪。每日睡在江席玉身边,裴言澈有无数次梦中惊醒,看到身边人神情痛苦陷入梦魇,嘴里念叨着‘阿娘原谅我’。 江席玉的心病逐渐成为裴言澈的心魔。 他总是梦见江席玉被他父母带走,只留下一具失去生命的尸体。每次他独自跪在江家父母的灵前,心里都在默念‘要索命就索我的命,不要索江席玉的命’。 但无论如何,江席玉他不会放手。现在是瑾瑾死了,就算他还活着,裴言澈也不可能把江席玉让给他。江席玉必须待在他身边,江席玉只能和他在一起。 只是他留得住江席玉的人,留不住他的心。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裴言澈的江家小少爷,早就随着不存在的小裴一起远去了。 屋外光线昏暗,裴言澈蜷缩在石阶上,怀中紧紧搂着酒坛,脑袋低垂,整张脸都好似埋在酒坛中,他双肩颤动,发出低沉隐忍的呜咽声,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绝望无助。渐渐地,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裴言澈压制不住喉间传来的悲鸣,张开嘴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不论身份高低贵贱,不论性别种族,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都一样难听。 67 93 第28章二十六章 67 93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宋君瑾赶到的时候,刘协正满面通红说着胡话,显然是已经喝上头了。 “君瑾,你来得正好!”刘协一把抓住宋君瑾的衣袖,眼神迷离道:“我跟你说,我要是以后再碰女人——”话没说完他便从桌上拿起水果刀,比划着朝自己下身挥动,“我就挥刀自宫!!” 酒精的后劲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站在凳子上摇摇欲坠时,宋君瑾一把扶住了他。 “哎哎哎——” 同桌的几人连忙夺过刘协手里的刀,宋君瑾看着面前混乱一团的局面忍不住扶额:“怎么回事,他怎么喝成这样。” “让人家姑娘甩了呗。还好你来得晚,不然要听他整整唠叨两个时辰的艳丽情事。” 宋君瑾下学的时候先生找他就西北的战时多谈论了几句话,宋家世代从军,宋父正是当今驻守边疆的中军大将军。宋君瑾虽志不在军事上,但十分善于谋略纵横。 在刘协的‘威逼利诱’下,宋君瑾只好陪着喝了几杯酒。浓烈香醇的液体滑过舌尖,辣意沁入喉咙,不过三杯整个人便飘飘忽忽,只觉得头晕脑胀。刘协很快醉倒不起,谁也不敢将他送回家中,大家都是年龄家世差不多的世家子弟,十几岁的年纪喝得烂醉回家必是会被母亲狠狠痛斥一番,于是有人提议直接在酒楼开几间上房对付着睡一夜算了。 宋君瑾架起刘协,好在他只是微醺,喝醉了也和平时差不多,不像刘协那般难伺候,几人七手八脚地将人拖到床上,准备回各自的房间。 走到半路的时候有个人突然冒出一句话,“你们知道暗香阁二楼是做什么的吗?” 说话的人比他们都长几岁,见识自然也比他们广上许多,只见他神秘地压低声音道:“二楼都是妓子,有男有女,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酒后躁动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几人当即要去二楼寻个刺激,人群之中唯有宋君瑾不作声,于是领头那人又问道:“君瑾不去试试?” “我就不去了。”宋君瑾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余刚才酒后上脸的几分红晕,他的眉眼修长疏朗,眼睛里的光彩宛如白玉上的一点荧光,看上去柔和,实际上却坚韧无比,“各位玩好。” 为首那人一见宋君瑾如此模样,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恶劣之意,他早就看宋君瑾不顺眼了,天天自成一派故作清高,看他今天如何将这颗天上的星拉进尘埃。 顺着楼梯走下来时,二楼垂下的层层红绸伴随着异香刺激着众人的神经,为首那人走在宋君瑾旁边,一个出其不意将他狠狠推进最近的一个房间,宋君瑾反应不及,一个踉跄跌进屋里。待他回过神来猛烈拍打门时,外面传来了众人的嬉笑声和锁门声。 “君瑾啊,平时学堂里就属你最刻苦,今日好好消遣一番,哥哥请客!”说罢男人痛快地笑了几声,叫嚷着让大家各自取乐去。众人离去时并没有看见宋君瑾进入的那扇门上挂着绿色的名牌,平日里宋君瑾不近女色,他们只是想让他体会体会女人的好,却不料屋中的男人会成为宋君瑾的今生挚爱。 层层帷幔中坐着一个男人,他呆滞地坐在床边,双眼无神地盯着紧闭的雕花木窗。屋里昏暗异常,直至听见脚步声,男人才捡起一条两指宽的白色纱绸蒙在眼上。艳红色的衣袍松散,裸露的锁骨残留着暧昧的红痕,如瀑一般的青丝随意垂在肩头,即便是蒙着双眼,那美丽的面容也没有被遮掩住半分。 他缓缓走到宋君瑾面前,开口的音调没有丝毫变化,像玩偶师手中的傀儡,精致却没有生命。 “奴婢玲珑,见过大人。” 说着玲珑从案几上拿出一卷竹简摊开在宋君瑾的面前,“大人请选。” 各种不堪入目的文字映入宋君瑾的眼帘,他从头看到尾,面上腾地升起红晕,不知是不是酒后的醉意未褪,脑袋里的那根弦像是崩到了极致,然后啪地一声断裂开,整个人从内而外泛着热。 他看着面前恭敬跪着的玲珑,将竹简翻来覆去看了个遍,犹豫半晌挠了挠脸,最后还是有些疑惑但又礼貌地开口。 “请问……没有聊天的项目吗?” “……” 玲珑没有出声,心里却已经给宋君瑾下了个定义:捞不到什么钱的铁公鸡一枚。 于是他收走了宋君瑾手中的竹简,拿出香炉在案上点燃一支细香,“大人,玲珑准备好了。”说罢,红色的长袍落在脚边,玲珑只着亵衣坐在床上等待宋君瑾。很显然,他对这样的流程烂熟于心。 玲珑静静听着宋君瑾的脚步声,他觉得今天的运气很好。虽然这位客人没有选择竹简上的项目,但是看起来并不是个急色的人,这一遭可以少受点罪了,他这样想着。 干燥温热的触感从背部轻轻扫过,宋君瑾指尖微颤,玲珑感觉这只手像是在他的心尖上轻挠。风中传过衣带松懈的声音,玲珑闭上眼,却不料下一瞬一件带着男人体温的外袍盖在玲珑身上,他回过神,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你怎么比我还怕热。” 宋君瑾半开玩笑似的说了这句话,那件原本自己身上的衣袍被他脱下,自然而然披在玲珑身上。披完衣服宋君瑾顺势坐在床边的脚踏上,他仰着头看玲珑,好奇地问:“为什么要遮住眼睛呢?” 玲珑脱了两年的衣服,在见到宋君瑾的第一面就被他穿了起来。他下意识抚上衣袍的领口,隔着白纱,他看不清宋君瑾的面貌,只能从身形和声音依稀判断出这是一个介于成人临界点的少年。 “暗香阁的规矩,蒙眼接客,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暗香阁消费极高,来此处寻欢作乐的要么有钱要么有权,遮住双眼会有利于恩客身份的保密,更是为了防止有些居心叵测的妓子在被赎出去后乱嚼舌根,给大人们带来口舌之争。 “会难受吗?”宋君瑾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身体微微靠近玲珑,少年的体温透过指尖传递过来,覆盖在他的眼眸上,没由来的让玲珑心慌意乱。 “难受的话就不要戴了,我不怕你记住我。” 说罢,玲珑只感觉眼前一亮,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微微俯身,侧脸如玉,温和谦润,身上着一件烟青色的长衣,柔软的发丝垂在脸侧,长睫如蝶翼般轻微颤动,在摇曳的烛火中投下淡淡阴影。那双清浅的眼睛像浸在冰雪里的水晶,清清冷冷,又带着少年独有的朝气与良善,只轻轻一眨便漾开潋滟光芒。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好多啦!” 见玲珑不说话,只呆呆地看着自己,宋君瑾发出一声很轻的笑,浅浅的气息并不明显,他有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生怕吓到这位仿佛刚从梦中惊醒的人。 “我叫宋君瑾,你叫什么名字?” 他明明听到自己的名字是玲珑,可他仍在问。 玲珑如幼兽一般清澈的眼睛含着的是深深的悲悯和无奈,那种神色都不禁让宋君瑾一怔,后来那双眼睛的主人低下头去,像是羞怯了。 似乎是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宋君瑾都感觉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太过唐突冒犯到了面前的人,空气中才传来那人轻柔如羽毛一般的声音。 “江席玉……我叫江席玉。” 67 93 第29章二十七章 67 93 “少爷,少爷!”阿芜气喘吁吁地提着两个精致的食盒小跑到马车旁,“炙焦金花饼、三色水晶丝,还有一壶甜米酿,我都准备好了。” 宋君瑾打开食盒瞧了瞧,欣喜道:“这金花饼最是难买,每次去买都得排上半个时辰的队。上次我看席玉多夹了两筷子,想必是很合他的口味。”说罢他拍了拍小厮的肩膀,温和地笑道:“辛苦你了阿芜。” “没关系的少爷,只要您和江公子能高兴。”阿芜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他自小跟在少爷身边,看宋君瑾远离京城来此读书,书院里的那些人总是花天酒地,偏宋君瑾不爱这些,所以一直也没什么交心的朋友。现下身边突然有了能与他说话谈天的人,阿芜自然是打心底为少爷高兴。 只是…… 阿芜抬眼看了下宋君瑾,他这等小人物自然是没有资格管少爷的事,可他从小陪在少爷身边,少爷待他不像下人,反倒像弟弟。这样好的少爷,以后一定会娶以为温婉美丽的世家女子为妻。不怪阿芜多想,宋君瑾待那江席玉实在是太好了些,今日送些好玩的珍奇,明天又带去好吃的点心。这样的相处哪里像知己谈心,反倒像……反倒像…… “想什么呢?”宋君瑾用下巴点点马车,“快上车,别让席玉等急了。” 马车上,阿芜一直眉头紧锁,看来像是在思考什么困难的问题,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他又偏过头去看自家少爷。见宋君瑾抱着食盒撩开竹帘向外看去,脸上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他不停向外探头的动作还是暴露了急迫的心情。 “怎么了阿芜,眼珠子长在我身上了?” 宋君瑾的打趣并没有逗笑阿芜,他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少爷这么看重江公子吗?” “那是自然,他是我的知己。” “真的……只是知己吗?” “什么?”宋君瑾回过头看向阿芜,他有些不明白阿芜的意思。 “旁观者清,少爷对江公子太好了。” 宋君瑾记得江席玉的所有喜好,一句‘我也想看看夏日里的莲蓬’就让宋君瑾连夜赶到杨湖边为他亲自采摘最新鲜的荷花,甚至隔三差五就包下江席玉一整夜,付出大量钱财只为和他聊天。 “江公子对少爷是什么感情小人不知,但少爷对江公子未免太过上心。” 他对江席玉是什么感情? 这件事宋君瑾从未思考过。 他只知道,自己永远也忘不了江席玉对他说出名字的眼神,就好像蒙尘的宝石被一瞬间擦拭干净,那双眼里突然有了光亮,躯体突然生长出灵魂。 他不知江席玉是如何沦落到暗香阁这样的烟花场所,他的学识与家教,细嫩无茧的双手明晃晃地告诉着宋君瑾他并不属于这样的地方,甚至有可能出身于富贵人家。可每当宋君瑾想问他过去的事情时,江席玉总是会找借口将话题岔过去,淡淡敷衍上一句‘不记得了’。 他明白江席玉无欲无求的心境,可他为江席玉委屈。 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诶呦-----”鸨母拉长了音调,拿着一方深紫色的丝帕迎了上来,“大人又来找我们玲珑呀。” 宋君瑾点了点头,鸨母见状噗呲一笑,调侃道:“大人可真是专情,几个月下来愣是不换人。”说着她拿起名册,仔细核对了玲珑的接客明细。 “玲珑马上就空闲了,我先替大人写上,今天还是包整夜?” 鸨母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宋君瑾,见他手里还提着两个精致的雕花食盒,心里不免喃喃道这有钱的傻小子对玲珑还挺上心,变着法的讨他开心。 玲珑并不是暗香阁里最美貌的男人,而且年岁也不小了,性子又刚烈,每天一副面无表情的死人样,真不知这些人都喜欢他什么。 宋君瑾刚走到二楼的拐角处就被一个衣衫不整的魁梧男人狠狠撞了下,那人嘴里骂骂咧咧,气势汹汹地往楼下走,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抓痕,正往外渗出细密的血珠。 “妈的,出来卖的婊子还装什么,被操烂的贱货还敢跟我动手,我呸!” 宋君瑾见状握着食盒的手紧了紧,他快步走到江席玉的房前,只见屋门大开,顺着里面望进去,一地狼藉。 江席玉没有穿衣服,他抱着双腿将自己缩成一个团蜷在角落,光裸的脊背上充斥着可怖的红痕,透过层层帷幔,宋君瑾只能看到江席玉身体的轮廓,以及不受控制轻微抖动的躯体。 “席玉……”宋君瑾的声音像被点燃的秸秆熏了一样,沙哑又低沉,“你还好吗?”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江席玉的头脑清醒了些,他恍惚着回头,正好对上宋君瑾的眼。意识到来人是宋君瑾的一瞬间,江席玉死气沉沉的眼珠立马弥漫上一层水汽,他慌乱地转过身,企图拿些什么遮挡自己的身体。然而床上不是沾了恶心体液的被子就是被撕碎的衣服,江席玉胡乱抓了两下,扬起空茫茫的双眼,最终还是认命般停止了动作。 “你走吧。”江席玉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溺水的人放弃挣扎发出绝望的悲鸣,“别再来了。” “席玉……”宋君瑾哪里肯放心江席玉这样的精神状态,于是他急切地向前挪了两步,想上前确认一下江席玉背上的伤口,岂料此举彻底摧垮了他的防线。 “我让你别过来你听不懂吗?!你走啊!别再让我看见你!快走一一!” 江席玉的嘴角的肌肉不断抽搐着,他颤抖着身体,不敢转身看向宋君瑾。在宋君瑾面前暴露着这样不堪的身体,他连呼吸都感到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就让他在妓院无声无息地死去不行吗,为什么老天要把宋君瑾派到他的身边。江席玉几乎无法回想遇到宋君瑾以前的日子,那些将他踩进泥里的,就连和宋君瑾对视一眼都嫌自己脏的原因,终于在这一刻掀起耻辱的狂澜。 接客 寻死 救回 接客 日复一日的糟践让江席玉求死心切,可每一次他都被成功救回,甚至在他还没完全恢复清醒的时候鸨母就迫不及待让他接客。梦里的父母并没有笑着来接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他还是身处地狱。肉体的不断耸动和撞击声让他忍不住想吐,一开始他还靠着对裴言澈的恨活着,可渐渐地,他不恨了。 随便什么人都好,无所谓了。 他变得机械麻木,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奴婢玲珑见过大人’。 有时他一天只用说上一句这样的话,有时则要一天说上五六次。没有人懂他的凄苦和无助,他们只是恶劣新奇地看着自己畸形的身体,再像狗撒尿一样在上面留下只属于自己的印记。 直到有一天,他艳红糜烂的世界里闯入一个少年。 他给自己披上了衣服,每日给他带很多新鲜有趣的东西,甚至包下他的一整夜,只为和他一起溜到房顶看星星。 在暗香阁的七百多个日夜,只有宋君瑾把江席玉当人看。 江席玉深知自己不能再次沉溺在爱情的陷阱里,裴言澈的无情给了他极大的报复,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每日的防备与谨记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宋君瑾就像一缕阳光,照亮了江席玉心底每一处阴暗的角落。 妓子爱上恩客,这是对于宋君瑾最大的羞辱。江席玉根本不敢将这龌龊心思告诉宋君瑾,他不配。走在宋君瑾身边时,他就像溅在那人白衣上的泥点,肮脏,恶心。 江席玉原以为他和宋君瑾的关系可以永远保持在‘朋友’这一重,可直到刚在,那个点了他的高大男人将他死死按在身下,一边掐住他的脖子一边操他后穴的时候,江席玉突然萌生出一股反抗的冲动。 他不想就这样死在妓院的床上,不想这样腌臜的离去。他还没有见到宋君瑾,他说了今天要给自己带金花饼。 他甚至还没有对宋君瑾说一声喜欢。 在窒息的那一刻,江席玉双手陡然涌起一股力量,他狠狠抬脚踹向男人的腰,并且用尖利的指甲刮花了男人的脸。 虽然因此他换来了一顿暴揍,但好歹今日他能如约见到宋君瑾了。 可当他回过神来看见镜子里不断从双腿之间流淌下来的浓白液体时,他退缩了。 他太脏了。 “宋君瑾,算我求你,你走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妓院找我做朋友,但我还是想和你说一句,我不想当你的朋友。” “之前陪你聊天都是看在钱的面子上,但现在我不想再玩这个游戏了,因为你这个人真的很无聊。” “要是能听懂话就赶紧离开,别耽误我后面的客人……” “我喜欢你!”宋君瑾出言打断了江席玉的话,他眼看着床上的人身体一僵,耳朵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一般抖了抖。 江席玉慌乱无措地呆坐在床上,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在宋君瑾这句话说出的瞬间,他的耳畔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江席玉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觉得荒唐至极,止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不知过了多久,江席玉垂着眼从床上起身。他的每一步都无比僵硬,就像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他未着片缕抬起双腿踏在地上,当着宋君瑾的面,逐步走到他的面前。 宋君瑾呆住了,本能地想要闭上双眼,却魔怔般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轻柔的呼吸伴随着异香扑在宋君瑾鼻前,江席玉抓住宋君瑾的手往自己私处引。宋君瑾心如鼓擂,心跳声仿佛惊雷炸在耳边,体温陡然升高,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迫伸到江席玉的腿根,想要抽离的手却被牢牢抓住。在一片滑软黏腻的触感后,他神色一变,猛然抬头看向江席玉。 江席玉直勾勾定着宋君瑾,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他伸出手指勾了勾宋君瑾的下巴,柔声道:“这样的我,你也喜欢吗?” 67 93 第30章二十八章 67 93 “很恶心、很可怕,对不对?” 江席玉的眼神一下子飘远,又忽近,双眼空洞盯着前方。 “为什么我是这样的呢,为什么只有我像女人又不是女人,是男人又不似男人。” “是我想长成这样的吗,是我想像个怪物一样被所有人玩弄吗?”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江席玉仿佛失了力气般跪倒在地,头颅低垂,柔顺乌黑的发顺着肩颈洒落身侧。明明在他小时候,他的母亲告诉他这样的身体并不是妖孽,也不是不祥。这是老天赐给他独一无二的权利,他可以选择成为母亲,也可以成为父亲。这是世上极少数人才拥有的能力,是礼物,是祝福。 可直到长大之后,江席玉才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母亲为他编造出的美梦。他无法形容出曾经在王府被侧妃当众扒光衣服时众人厌恶又猎奇的目光,就连在这妓院,大多数客人也对他的女穴嗤之以鼻。想玩女人大可找个香软的小娘子,他这样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见识过也就算了。更有甚者会在看见他的身体时皱眉让他趴过身去,上他时又恶劣的故意亵玩他的阴穴,只为听江席玉的求饶。 他原本可以一直这样烂下去,直到他遇见宋君瑾。 这不是奖励,而是惩罚。 他根本不该对这样一个明媚洁净的少年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窗外漆黑,屋内的烛火发出微弱的暖光。 一时房内寂静无声。 直到一双温暖干燥的手小心翼翼捧起江席玉的脸庞,宋君瑾抬起溢满怜爱与心痛的眼眸静静看着他,半晌轻轻说了句: “席玉,这不是你的错。” 生成这样不是你的错,被人陷害沦落至此也不是你的错。 明明是盛夏的季节,江席玉却浑身汗涔涔的发抖,汗珠黏腻地糊在身上,宋君瑾为他拨开缠在脖颈上的发,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声捂住胸口。 他伸出手,轻轻碰上了江席玉的面颊,用大拇指缓缓地摩挲着他的眼帘下面,像是擦眼泪的动作,尽管江席玉并没有哭,可他仍旧不放弃地擦拭着,好像在为江席玉抹去多年的、曾独自忍受的辛酸和委屈。而后宋君瑾的手停留在了他的头顶,静静地放着没有动。 “怎么办啊席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甚至快要流出泪来,透明的圆珠在他眼眶里打滚,就像崩裂在石盘里的珍珠,砸得江席玉浑身一颤,“我的心好疼。” 这样一个善良美好的人,怎么会落得如此的下场。 江席玉本不是这样的,他原本可以有富裕的家庭和美好的人生,怎么会堕落至风尘地。 宋君瑾没有爱过人,这是他第一次品尝到心痛的滋味。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伊始是对他产生怜爱,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心疼过一个人。 江席玉见宋君瑾哭泣,染了蔻丹的手指情不自禁滑到他的下颌,触碰到还没落到地上的眼泪。泪滴微凉,却一路烫到他的心底,烫的他整个人神情慌乱,匆忙将手藏到身后。 滚烫的泪就这样落在了江席玉心里。 “你不要对我好,也不要可怜我。”江席玉嗓子哑了哑。 他这样烂透了的人,就该死在泥里。 他不要人救他,他只想悄无声息地死去。 “我喜欢你。”宋君瑾的语气很轻,但很明确。 “你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就算有我也不介意。我喜欢现在的你,喜欢这一刻的江席玉。”宋君瑾的声音似流水击石,尾音微扬,音色就像早秋清晨的暖阳。 他就是喜欢面前的人,哪怕江席玉是妓子,哪怕他出身不好,但宋君瑾就是爱他。 于少年而言,江席玉是悬在天边的月,是山海,是朝阳。 江席玉死死咬着嘴唇,少年的满腔爱意几乎要将他击溃,他不敢抬头和宋君瑾对视,直到对方红着脸小声认真地问他:“席玉,我可以亲你吗?” 他永远都是这样,礼貌且尊重地问过江席玉许多这样的问题。 ——我可以睡地上吗,我可以和你交朋友吗,我们还可以再见吗,我可以给你带些好吃的吗,我可以带你去看星星吗,我可以亲你吗—— 也许从一开始宋君瑾于江席玉而言就是特别的,因为他从未拒绝过少年的任何要求。 恍如蝴蝶翅膀的轻触,嘴唇相碰间引出了一串火焰,宋君瑾在将自己的一半灵魂喂给他的爱人。 轻颤的唇舌出卖了少年的紧张,他的吻和他本人一样,没有霸道的掠夺和强势,只有纯粹的怜惜和温柔。并不深的吻,内敛克制,极尽温柔。 裸露出的舌尖像是一株含苞的桃花,江席玉浑身上下如过电一般颤抖,他用力眨了眨眼,像是不相信眼前这一切,不知何处安放的手落了又抬,鼓擂的心脏发出狂响,周身的血液尽数涌到了和少年相连的唇间,就连神经末梢都在叫嚣着疯狂。 在少年并不满足但足够克制的眼神中,他将自己脖间从小佩戴到大的玉环放在江席玉的手中,艳红的指甲与深邃的绿相撞,命运的锁链就这样被宋君瑾虔诚地递了出去。江席玉下意识收紧手中的力度,宋君瑾有如被拴住铁链的小狗被他扯得往前了一步,他紧紧盯着面前的男人,挺翘的鼻尖,口涎覆盖的唇,以及被水渍打湿微微收紧的下颌。那双终于泛起波澜的眼睛不再是璞玉,而是像宝石一样绽放着光芒。 “瑾瑾……” 他这样叫自己,宋君瑾差点落下泪来。 江席玉整个人仿佛被宋君瑾镶嵌进身体,落在腰间的手臂很有力,对方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源源不断地透进来。 良久,他听到少年有些沉闷的声音—— “席玉,我要带你走。” 67 93 第31章二十九章 67 93 “少爷——”阿芜眼见着宋君瑾翻箱倒柜在自己房间里搜寻着什么,连忙上前阻止,语气慌张道:“您真的想好了吗少爷,要是被夫人发现她定会狠狠责罚您的!” 宋君瑾并未理会小厮的阻挠,环视屋内一圈后,他将视线锁定在漆柜摆放端正的一柄玉如上。 那柄如意以整块和阗青白玉雕琢而成,更有一条蟠龙绕于柄上,一看便是罕见的珍品。 阿芜见宋君瑾拿起玉如意,吓得两眼发黑险些晕了过去,他颤抖着嘴唇跪倒在少爷面前,吞咽了好几次口水才勉强出声。 “少、少爷,这可是在您周岁宴时宋老将军亲自摆在您床头的玉如意,万万不能动啊!” 宋君瑾感受着手里沉甸甸的分量,心里顿时有了几分不舍。听说自己小时体弱多病,这如意是祖父请去开过光的,说是能保佑他康健平安。 但事已至此,宋君瑾的手用力到发白,他别无选择。 见少爷铁了心要将玉如意拿走,阿芜心里第一次对暗香阁里的江公子生了怨气。都怪他!若非结识了他这个祸水,少爷根本不会把老将军留给他的礼物拿去当了去给江席玉赎身! “少爷!阿芜求您了,您回头吧!别再去暗香阁了,也别再和江公子往来了!” 宋君瑾本无意和阿芜撕扯,只是他一直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腿不让他离开,恼得宋君瑾使了力气,一把将阿芜踹开两米远,直到倒在地上的小厮发出细微的痛呼声才回过神来,连忙俯下身查看阿芜的伤势。 “阿芜!”见他只是背上硌出一道红痕,宋君瑾当下松了口气,痛惜与懊悔齐齐充斥在眉宇之间,“能起来吗,对不起阿芜,我……我方才失了分寸。” “我没事少爷。”阿芜摆了摆手从地上爬起来,看向宋君瑾的眼神明显带了些害怕,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劝道:“少爷一定要替江公子赎身吗,真的一定要如此吗?” 宋父常年在边疆前线鲜少回家,家里的一应事务都由宋母打理,宋父这一脉只有宋君瑾一个子嗣,再加上宋母性格强势,即使宋家在京城也算勋贵,但宋君瑾的一应用度都被宋母严格管控。 宋君瑾为人清白,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在外求学这两年除了吃穿等必要花费,余下还攒了一笔不小的钱。只是这些钱在遇到江席玉后便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暗香阁的过夜费本就不是寻常家庭能承担起的花销,更别提宋君瑾如今想给江席玉赎身。 他何尝不知自己这样做会辜负宋母对自己的期待,更糟蹋了祖父对自己的心意,但他别无他法。宋君瑾没有哪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年龄,如果他能再年长几岁,哪怕不继承宋父的军职,也能凭自己的努力挣到军功。 “是我不孝,但是阿芜,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席玉孤身一人在暗香阁苦苦挣扎。”宋君瑾眉心微低,眼眶泛红喃喃道:“再待下去他会死的……” 未确定心意之前宋君瑾尚且每隔几日就去暗香阁看他,如今两人各自剖白爱意,宋君瑾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爱人独自在那样的地狱里受尽折磨,他是一定要把江席玉救出来的。 “当掉玉如意实为无奈之举,但我一定会将它赎回来。”说罢宋君瑾拍拍阿芜的肩膀,嘴角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 “相信我。” 他绝不会辜负祖父的心意,也一定会遵守对江席玉许下的诺言。 那是江席玉刻在心里的一天,他这一生不知听过多少誓言,可真正信守承诺的唯那17岁的少年一人而已。宋君瑾推开锁着江席玉的牢笼,木门吱呀发出沉重的声音,一缕光亮冲破了天空的一角,荒芜的内心升起太阳,深渊顷刻坍塌成千万颗星星。 他的爱人在说话,江席玉呆愣愣地盯着宋君瑾张合的口唇,眼中升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是诧异,是浓重的惊喜和不可置信。 江席玉的心脏在一片燃尽的死灰中跳动起来,震荡牵引到指尖,整个身躯微微发颤,藏在宽大裙摆里的一双腿早已隐隐地发抖,脑子充斥着嗡鸣声,他的耳朵根本听不清宋君瑾在说什么,可他的心知道。 滚烫的泪一滴一滴往下砸去,所有的酸楚都化为眼泪流出,无声的话语震耳欲聋,心脏爆发出尖锐的跳动声,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出江席玉此刻的心情,他甚至瞬间原谅了前半生发生在他身上所有的苦楚与折磨,原来老天格外苛刻他是为了让他遇见宋君瑾。 “席玉,我来带你回家。” 我爱你 所以就算世界因此熄灭了所有的灯 我也会在踉踉跄跄中摸索着前进 直到在黑色的房间里与你四目相对 赤身裸体 直到我破碎的灵魂完全坠落你身体 你怕什么 淹死世俗的眼光里 有我爱你 -Fansen《我亘古心动明知深渊也跳》 67 93 第32章三十章 67 93 那是一座不算太大的房屋,一走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门楣和门板上布满的细小裂痕,门首几级青砖砌筑的台阶被磨平了棱角,砖缝里露出滋生的青苔。几丛野草贴着墙根钻出,草尖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在日影下熠熠生辉。院子西面,几根长的竹竿架上爬满了花藤,稠密的绿叶映衬着紫红色的花朵,娇嫩又鲜艳,举目四望,但见庭院里一片郁郁葱葱,窗前的花圃里种着四时不谢的奇花异草,令人目眩神迷。 这是宋君瑾为江席玉准备的家,也是后来经年里江席玉数次梦回的地方,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怀念和瑾瑾住在这里的日子,如美梦一般的泡沫破裂,无论江席玉再眨多少次眼,他的后半生永远也逃不出桓王府的富丽堂皇。 虽然院子有些年头,但宋君瑾还是尽可能的将这里布置得精致舒适,他不想江席玉跟着自己吃苦。 直到躺在温暖绵软的床上时,江席玉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他小心翼翼抚摸着床单上鲜红的鸳鸯刺绣,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君瑾——他生怕自己想太多。 “对不起席玉,我现在没有能力给你更好的。待我年纪再长些,我一定三媒六聘,让母亲将咱们的亲事办得风风光光。” 即便是后来裴言澈给了桓王妃世上仅有、无限奢靡的婚礼,盖头下的江席玉仍然在怀念曾经他和瑾瑾那场只有两个人的新婚。 秋夜渐渐有了凉意,可床上的两人身上汗淋漓的,道不尽的爱意充斥在小小的卧房里,江席玉不禁有些出神。 他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席玉,看我。” 宋君瑾伸手摸着江席玉汗湿的脸,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鼻尖滑落。江席玉靠在宋君瑾怀里,垂头去看床上两人相握的十指,又抬头去看少年,眸子里泛着盈盈如水的光。 少年红了脸,没敢去吻恋人的唇,只轻轻啄了下江席玉的脸颊。那吻比微风拂过花瓣还要轻,像是怕惊扰到人。 还是江席玉主动凑上去舔了下宋君瑾的唇角,少年这才敢把手缓缓移到他的背上,抚弄着他细软的乌发,最后捧起江席玉的脸。 江席玉厌恶性交,他对这种事熟稔到厌倦。 他原以为自己会忍着身体的不适强迫自己满足宋君瑾,可当少年的手伸进他衣服里时,他竟隐隐察觉出几分痛快和爽利。如闪着火星的手指在燎原上燃起了火,爱意与欲望疯长。 江席玉下面长得和旁人不同,多出来的一道缝隙总让他觉得不体面。裤子被宋君瑾褪下的时候,他压着哭腔让人熄灯,窗外的圆月泛着晶莹的光投射在床上,哪怕蜡烛已经灭了,可江席玉的身体还是被宋君瑾看了个完全。 这该死的月亮!江席玉心里骂道。 下一秒他便整个人哆嗦着叫了一声,江席玉惊惧地看着宋君瑾俯下身埋在他双腿之间,软哒哒的舌舔舐着饱满的阴阜,透着痴迷和喜欢。 一直被江席玉唾弃的地方被少年细细品尝,欢喜地含在嘴里,仿佛是什么稀罕的宝贝。 “好漂亮……”少年含糊不清的话语中还带着啧啧水声,滚烫的舌将阴唇舔开,一上一下间研磨出银丝。 “不要、瑾瑾……”他瞪大双眼夹紧腿,小腹伴着阴道的收缩紧绷着,漫天的快感扑面而来,慌乱之下他伸手抓住宋君瑾毛茸茸的发顶,胡乱地求饶:“瑾瑾,脏!” 少年被扯的‘诶呀’一声抬起了头,江席玉的下面流出了动情的淫水,就连宋君瑾的鼻尖也沾染了些,亮晶晶的泛着光。 江席玉陡然并拢腿,羞愤与自卑在脸上不断交织,泫然欲泣道:“脏的瑾瑾……我是脏的。” 一听这话少年立马直起身,把江席玉身上遮挡的被子一把扯开,又麻利地脱掉了自己的亵裤。 月光照耀的床上,两人浑身赤裸,一如被扔到地上的棉被,两人之间再无任何遮挡。 江席玉缩在床头,脸颊通红,眼里泛着泪光,呆愣愣地看着宋君瑾,却又在目光看向他挺翘的阴茎时不自觉地移开视线。 “贞洁不在身体之上,肉体凡胎而已,每个人都一样。” 少年的手怜惜地拂过江席玉的耳垂,声音轻柔道:“你是我的爱人,我的妻子,没关系的。” 他的妻子是世上最洁白无瑕的存在。 被进入的一瞬间,江席玉根本听不清宋君瑾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阴道连同内心一齐被少年填满了。星月相伴,他在被爱。 那一根坚硬滚烫的阴茎膨胀着,在江席玉的身体里叫嚣着爱意,进出之间不断将暗香阁的玲珑捣碎,留下被重组的江席玉。 “会疼吗席玉?”宋君瑾的阴茎被软肉紧紧箍着,初经人事的他被勒得有些疼,他伸手捏住江席玉浪波一样翻滚的臀,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第一次做,如果弄疼了你,要和我说。” 说罢又有些情难自已,腰臀猛然发力,粗大的阴茎堪堪抽出又全部没入,动得愈发凶狠,不断往里深插。 软若无骨的双手缠上宋君瑾的脖颈,江席玉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少年的每一次深入都让他爽到头皮发麻,仿佛灵魂深处传来共震,阴部湿得一塌糊涂。 “瑾瑾……再、用力一些……” 让我忘了曾经的一切,把我操死在这床上,让我永远属于你。 朦胧着起床的时候,江席玉一睁眼便看到了身侧的宋君瑾。 他的身上干干爽爽,身下的床单也已换过,没有丝毫不适。白嫩的手指勾勒着少年的面容,江席玉痴痴地看着宋君瑾,想着昨晚少年高潮时在他耳边说的话。 ——席玉,给我生个孩子。 说完后宋君瑾似乎是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慌忙解释道:“生不生孩子都可以的,你喜欢孩子咱们就生,不喜欢咱们就不要。”只是他只要一想到也许以后会有一个长得像江席玉的奶娃娃叫他爹爹,少年就忍不住心生欢喜。 脑海里突然涌现出另一人的面容,那人冷着脸,表情尽是嘲讽道:“凭你也配生下我的孩子?”下巴传来一阵刺痛,他捏着江席玉的下颌狠狠用力,“就算你以后和我有了孩子,那贱种也不配叫我父亲。” 江席玉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他连忙遏制住自己不受控制的思绪,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 不要再去想过去的事,他这辈子和裴言澈怕是不会再相见。 瑾瑾他不一样,他是很好的人,以后以一定会是一位特别好的父亲。 重获新生的江席玉在这天清晨许下了自己的愿望——有生之年,他希望自己能和宋君瑾有个孩子。 老天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实现江席玉的愿望 67 93 第33章三十一章 67 93 “席玉、席玉——” 隔着老远江席玉便听见宋君瑾的声音,只见来人推开院门双手提着两个食盒,高兴道:“猜猜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江席玉连忙放下浇花的水壶接过宋君瑾的食篮,从怀里摸出手帕为他擦拭汗湿的额头。 “下学回来了,今天累不累?” “有你在家等我,一点都不累。”说罢宋君瑾打量了一番泛起金光的天,“咱们今天在院子里用晚饭吧。” 院落的石桌上,两人相互依偎着吃饭,享受着无人打扰的二人世界。 “席玉,我想和你这样过一辈子。” 宋君瑾抱着一碗冰镇过的银耳雪梨汤,那是江席玉一早起来熬的,里面放了足量的冰糖,雪梨爽口,吃起来甜滋滋的。 江席玉侧身望着靠在他肩头的少年,伸出指尖描绘着他的眉眼,笑吟吟道:“不会腻吗?” “当然不会!”少年一溜烟挺直脊背,拖着声说:“你怎么总是不信我。” 江席玉伸手指向院落里的花丛,原本姹紫嫣红的花骨朵失了前几月的艳丽,花瓣萎靡,枝丫也渐渐垂了下来。 “这几日花开始谢了,我原以为是水浇得不够多,可吃饱了水它们还是这样。” 宋君瑾一怔,颇为吃瘪地眨了眨眼说:“亏我买的时候那老花匠极力推销,说这花四季不败,还没入秋呢就枯萎了!” 江席玉兀自一笑,道:“怎么可能有四季不败的花呢。” 这世上没有永恒的东西,有盛开就有衰败。 花是,感情亦是。 “嗯啊……” 江席玉闷哼一声,少年不知何时将他揽入怀里,唇舌靠近他耳后的敏感带轻吸了一下,江席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颤,浅色的乳尖在刺激下挺翘起来,透过衣服鼓起一个小小的包。 江席玉回抱住宋君瑾的脖子,两人耳鬓厮磨。和少年在一起,他总感觉自己是被阳光温柔包裹的小草,安心又温柔。即使他此时并没有进入自己,江席玉仍觉得自己浑身爽利。 这是他几乎从未得到过的珍重。 在江府的时候他只和小裴做过一次,被温柔以待的记忆太过遥远,后来同裴言澈进入王府之后他就变了。每一次的交欢于江席玉来说不是享受而是折辱。他总是在江席玉动情的时候说些凌辱贬低的话,上完他便将人像破布一样丢在地上,做爱的时候裴言澈甚至连裤子都不脱,一场性事结束,只有江席玉凌乱难堪。 而后在暗香阁的那两年,他得到的只有施暴。 和宋君瑾在一起,无论是亲吻还是做爱,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都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珍爱。 被尊重、被疼惜、被爱。 两人正在情浓之时,忽听得大门处传来一声颤抖的女声。 “君瑾——”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位衣衫华丽的中年女性,在那一瞬间,江席玉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慌忙从宋君瑾身上起来,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直到女人冲上来打了宋君瑾一个耳光,少年才回过神,有些诧异的低声唤了句:“……母亲。” “你还有脸叫我母亲!” 宋母愤怒得直发颤,铁青着脸,手指着江席玉,眼睛却死死盯着宋君瑾,她口唇发颤,缓过一口气来后破口大骂。 “宋君瑾,你到底在干什么?!我去学堂找你,有人和我说你为一个妓子赎了身,每日同他厮混!”宋母的嗓音顿时变得异常尖利,好像声带劈了一般:“是不是他?!你昏头了啊!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宋君瑾低头承受着母亲的责骂,身侧垂下的双手紧握着两个拳头,指尖用力到发白。 “我与席玉是真心相爱的。” “真心相爱?!” 宋母眼睛里闪着狞恶暴躁的光,两腮颤抖着扯出一抹冷笑,高声喊道:“咱们宋家家世清白,世代为军。我不指望你高攀谁家的千金,但你好歹找个正常人吧?!” “一个出来卖的娼妓,我连看一眼都嫌脏!” 一股冰凉的血液忽地涌上江席玉的脸,他先是看了眼暴怒的宋母,接着环顾了一圈跟在宋母身后的丫鬟侍卫,乌泱泱的一帮人站在宋母身后,无数双眼睛不屑地看着他。江席玉感到茫然,屈辱和自卑把他牢牢钉在那里,原地不动地站立着。 温暖的手掌包裹住江席玉的冰凉,他看见宋君瑾挡在自己身前,坚定地举起两人相牵的手一字一句道: “我立过誓,要与席玉度过一生。” 眼中的愤怒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轻蔑和嘲讽。宋母此时此刻竟然有点想笑的感觉,身后人为她搬来了椅子,她靠在椅子上淡淡瞟了面前的两人,幽幽开口。 “宋君瑾,你有什么资格和你的母亲抗衡。” 她的声音平静,但话底却仿佛隐隐正涌动着狭着风暴的暗流。 “你连嫖他的钱都是家里的,还敢在我面前说爱他。” 江席玉此时仿佛是一团正在遭受炙烤的炭,在铜炉之下不停地噼啪爆裂。宋母的话就像钝刀,一下下在他的心上切割。 宋君瑾闻言脊背僵直,喉咙一阵发紧,密不透风的网罩在他身上,犹如一盆冷水浇下,一股寒意从脊梁骨开始遍布整个背部。 “为了赎他,你连已故祖父给你的周岁礼都能当掉。” “不忠不孝,你不配姓宋。” 宋母轻飘飘的话语就像一块巨石,“噗通”一声砸进了无垠的深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然后被吞没,下坠得越来越深,直到消失殆尽。 宋君瑾面无表情的站着,视线随着宋母的话一齐往下落,眼皮子也跟着耷拉下来,唇角微垂,下颚的线条有一瞬间的紧绷,削瘦的手背上青筋鼓了鼓。巨大的波涛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宋君瑾双目血红,上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像被抽干了力气,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眼见此种情况,江席玉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他步履瞒珊走上前,每一步都如此艰难,仿佛沉重的脚镣缚住了他的双腿。强扯出的笑容挂在唇角,他轻轻开口:“伯母……” “我不与娼妓说话。” 话未说完就被宋母打断,女人甚至连眼神都不曾飘向江席玉半分。 这句话彻底将江席玉仅有的勇气杀死,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无力耷拉着肩膀。他的面容苍白毫无血色,方才的生机和光彩早已不再。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绝望的气息,如同一捧熄灭的火焰。 宋君瑾见心爱之人被母亲这般折辱,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宋母面前,用尽全身力气磕了三个响头。 “母亲不要这样对席玉,他是我的妻。” “妻?”宋母冷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抖落两下衣袖,生怕沾染到什么东西一样拍打着不存在的脏污与偏见。 “既然你对这妓子如此情深,那你便留在这里陪他吧。即日起宋家没有你这个不肖子孙,府里不必回去了,我也不会再给你一分钱。” 宋母俯身在宋君瑾的耳畔轻声道:“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说罢,宋母挥袖转身,一帮人浩浩荡荡离去。 江席玉挪动僵硬的身子试图开口说话,却感到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擦过一般。每个音节都被无形的力量压迫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地扼住。 他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宋君瑾,心痛得不能自已,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无措,仿佛连呼吸都成为了负担。 天渐渐黑了下来,即将入秋,冷风瑟瑟吹来,院子里的花正在凋零。 67 93